此刻站在旁边的殷熹如同一个局外人,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明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却犹如置身冰天雪地,心底的悲伤越来越浓,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当初殷熹还在昏迷的时候,邺帝就下旨赐死了林贵妃,听內侍说喝下那杯毒酒之后林贵妃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她的身边只有侍墨一个人,往日里跟在身边伺候的那些宫女都被她遣散,那时的林贵妃很想很想去殷熹的房间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可是邺帝不允许,到最后她就这么痴痴的望着殷熹房间的方向,那里与她的住处只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在她看来犹如天地一般遥不可及,到最后她带着遗憾而又解脱的笑容闭上了双眼。
有关于自己母妃最后一刻的情形,殷熹是听暗一说的,那时候的她还在因为始帝陵寝里发生的一切而思绪混乱,尽管悲伤无助却也没有太多体会,如今顾皇后的病危让她渐渐明白了,可越是明白心里就越痛苦,她抬手狠狠的抓住胸口的衣襟,那里好痛啊,真的……好痛。
“爵儿,从小你就很懂事,所以你能原谅母后的任性,对不对?你弟弟性子急,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若是可以……母后真想用自己的命去换你们的。”房间里,用尽所有办法为顾皇后续命的御医在止鸢的示意下离开了,脚步飞快如蒙大赦,顾皇后还在劝慰她的两个儿子,止鸢看着自家主子,她很担心当初殷熹那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情绪又一次崩溃,她知道自家主子想起了林贵妃,可皇上不让林贵妃去见她也是为了她好,那时的殷熹再也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熹儿她……她来了么?”就在殷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可自拔时,顾皇后提到了她的名字,那虚弱无力的声音在殷熹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将她唤醒,呆滞无神的眸子愣愣的看向顾皇后那边,殷爵二人此时侧开身子,让殷熹一眼就看见了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的顾皇后。
“熹儿,来。”枯瘦的手掌伸出,顾皇后看着殷熹,温柔的笑了,见她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殷爵将殷熹拉过来把她的手放进了顾皇后的手中。
“母……母后?”手中冰凉的触感让殷熹下意识的用双手捂住,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唯恐顾皇后会厌恶她。
“因为早产,比起你的两个哥哥出生时你要小很多,哭起来就跟小猫一样,因为你母妃的缘故,我并不待见你,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你渐渐长大,性格与林贵妃完全不同,明明那时候我没有给过你任何好脸色,却还是娇憨的黏上来,一声一声的叫我母后,那么可爱,后来我就想啊,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过,何苦把那些恩怨都牵连到你的身上呢?这么讨喜的一个小娃娃,听话乖巧,如果是我的女儿那该有多好。”这是那件事发生之后殷熹与顾皇后第一次见面,没有谩骂,没有厌恶,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熟悉的宠爱。
“林舒曼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生下了你,她给了你最好的一切,没有那些阴谋算计,没有爱恨纠缠,没有恩恩怨怨,作为母亲,她无疑很称职。”提起林贵妃,顾皇后有些欷歔,这位与她斗了半辈子的女人到最后也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现在想想自己对她的恨恐怕在那个人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她爱了这么久,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日子还长着呢,母后今日也累了,不如明天再跟熹儿聊天,好不好?”理智渐渐回笼,殷熹看着越来越虚弱的顾皇后慌了神,这个情况就像是在说完一切之后她就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让我说完吧,说完我就休息。”此刻的殷熹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运筹帷幄,深不可测的样子,顾皇后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小心思,摇头拒绝了。
“母后,您也累了,就听熹儿的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来看您。”顾皇后的变化殷爵、殷阙都看在眼里,他们只想着让顾皇后别这么轻易就放弃。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怕是等不到明日了。”顾皇后笑了笑,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生死,跪立在她床前的三人听了,脸上的哀戚再也掩饰不住。
“熹儿,你两个哥哥大婚那一日,我伤了你,你可恨我?”不等三人在说些什么劝自己,顾皇后继续开口,她想起那日自己用簪子刺了殷熹,当时被愤怒冲昏头的她连带着恨起了殷熹。
此刻殷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肩胛的伤早就好了,身为子女,她哪里会怪顾皇后。
“我与你母妃斗了大半辈子,认为是她的插足强行分走了自己夫君一半的心,我又怒又恨,为此时常与你父皇争吵,最后才发现你父皇心尖尖上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母妃,熹儿你看,多可笑啊,多可悲啊。”说着说着,顾皇后痴痴地笑了,她想起了与他初遇的那一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立志闯荡江湖的侠女,多么像话本子里写的故事啊,她以为遇到了爱情,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活多美啊,迷惑了她的心,让她一头栽了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熹儿,在这个世道不论你的身份如何高贵,手中权力如何滔天,你终究还是一名女子,会被爱情遮蔽双眼看不清真相,一旦沾染了爱情你就会身不由己,会动摇,那些猜疑妒忌会让你变得格外丑陋,再硬的心肠在面对心中那人时都会变得柔软,这是女子的通病。”顾皇后的这番话被殷熹牢牢的记在心底,她想起了九转玲珑阵里自己的第二世、第三世,就向顾皇后说的一样,两世的绝望痛苦,就是因为她动了心。
“母后放心,这一生熹儿都会守好自己的真心。”殷熹神情坚毅的对顾皇后说着,让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殷熹的性格顾皇后了解,只要她说了,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熹儿,你别怪我这么久了都不愿意见你,你同你母妃长的这么想,尤其是那双眼睛,见你就像是见到了你的母妃,我怕自己连你都一并恨上了。”枯瘦的手掌费力的抬起在殷熹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顾皇后将三人的手掌都合在一起,努力的张开五指想要包裹住。
“母后累了,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若是可以,就好好活下去。”殷爵三人泪流满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感觉令人喘不过气来。
“殷朔,我不想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你骗了我这么久,也该让我骗一次了。”谁都不知道邺国皇帝大婚那一日,洞房花烛时,邺帝与皇后许下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那一刻,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的顾皇后美得惊心,这么多年里,顾微因从来没有叫过他皇上,她只是叫他的名字,叫他……殷朔。
包裹着殷爵三人的手掌渐渐没了力气,顾皇后的眼睛里仅存的那一点光亮逐渐熄灭,她闭上了双眼,脸上带着释然,再也不会醒来了。
殷爵站起身,将顾皇后垂在床边的双手放回被子里之后去拿梳子为顾皇后梳头,殷阙擦去眼泪,起身吩咐宫女进来为顾皇后洗漱更衣,至于殷熹,她犹如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房间,拒绝了止鸢的搀扶,看着守在门外的一群人,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
“皇后,薨。”
黄昏时,宫里响起了钟声,那声音悠远,在整座皇宫里回荡,皇后薨逝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皇城。
在宣布了顾皇后的死讯之后,殷熹撇下想要跟着她的止鸢、行歌,就连墨隐也被她赶走,一个人踉踉跄跄的来到了隐龙殿,那些內侍见到这般模样的殷熹想要上前来搀扶都被她喝退,暗一突然出现,站在门口拦住了殷熹的去路。
“皇上不能知道这件事。”暗一冷冷开口,他不允许殷熹进去告诉邺帝顾皇后薨逝的消息,这会加速他的死亡。
“让开。”殷熹面无表情,身上带着浓浓的煞气,让暗一都忍不住皱眉。
“殿下不能进去。”
“滚开。”
“殿下不能进去。”两人在门口僵持住了,那些內侍们见此情形根本就不敢吭声,这无论是谁他们都得罪不起啊。
“不滚,就死!”突然,殷熹上前一步,手掌抵在暗一腰间,阴测测的嗓音让暗一的动作顿了顿,他看着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殷熹,眼中满是骇然,据他所知这位皇太女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可现在那抵在自己腰间死穴的手掌是怎么回事?他能感觉到对方手中的那枚银针正若有若无的刺着他的皮肤,只消一个用力,他的命就没了。
“希望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死穴被拿捏住,暗一只能侧开身体让殷熹进入。
收回手,殷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邺帝此时正在沉睡,殿内寂静无声,她走过去,指间银光闪烁,轮回里的那些武功是虚幻的存在,她学不了,但人身上的各大穴位她再清楚不过,银针在邺帝身上某一处轻轻一刺,没多久,那个人就醒了。
“儿臣只想告诉父皇一件事,母后说她不想与您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您骗了她那么久,也该让她骗一次了。”说完这句话殷熹转身就走,身后的邺帝会如何她不想知道。
大邺二十年春,皇后顾氏病逝,帝大恸,追封其为孝宜淳礼皇后,葬入皇陵,待邺帝百年后与之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