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年元月二十,“感于楚公世子大义”而跑来助拳的各路英雄好汉终于抵达了楼烦关。
这些人都是冲着杨霖来的,简直是集天下反贼之大成,哪怕罗艺麾下的兵马算是官兵,但是无皇命而擅自调动也与谋反无异,所以身为朝廷命官的李渊和宋老生自然是不便于出面的,只有杨霖带着手下文武迎出城外十里。
远方的皑皑雪地中,隐隐的出现了数路人马,彼此间保持着大约一箭地的距离,衣甲、旗号各异,士卒们也是刀出鞘、箭在弦,相互之间虎视眈眈,看上去不像是友军,倒像是在武装对峙。
第一路人马都是骑兵,清一色的黑衣黑甲黑披风,比较特别的是并未配备当时骑兵中比较常见的槊、矛等长兵器,每人腰间只是挎着一把横刀,背上背着一张骑弓,马鞍两侧倒是足足挂着四壶箭。一看这副奇特的装备,明眼人立刻就能认出这就是自称长乐王的窦建德麾下大名鼎鼎的燕云轻骑。
河北地处华北大平原,在这个年代属于偏远的边塞地区,胡汉杂居、农牧混作,也是一块上好养马之地,素来盛产优秀的骑兵。而窦建德的燕云轻骑又与寻常的骑兵不同,并不披坚执锐,更很少用于冲锋陷阵,他们披轻甲、骑快马、执强弓,在敌军阵前反复游走,用弓箭杀伤敌军作为主要的作战方式,遇坚则退,敌退则追,使敌军始终处于打不着、追不上、干挨揍的被动局面,往往几个回合就被燕云轻骑击溃击垮,是窦建德麾下最具战斗的部队,总共也只有万余人。这回老窦不但一下子就派出了一半,而且领兵的还是他的头号谋士宋正本和头号大将王伏宝,可见老窦是个实诚人,而且还是个老愤青。不管“感于楚公世子大义”的旗号有多虚,起码他要跟突厥人好好较量一番的意图看来是假不了的。
第二路人马也是骑兵,人数较燕云轻骑少一些,大概有三千多人。这些骑兵的装备跟左骁卫差不多,战马并不披甲,而骑兵身披厚实的双层皮甲,要害部位镶有铁片防护,战袍却是边军的款式。他们普遍装备了长矛、硬木槊等长兵器,只有一半配备了弓箭,这显然就是罗艺麾下的幽州边军了。幽州边军最著名的就是那五千虎贲铁骑了,人马俱披重甲,一旦冲锋起来如排山倒海,防御再严密的军阵在虎贲铁骑面前也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可问题是虎贲铁骑实在是太贵、太重、太挑——一名虎贲铁骑要配备两到三匹雄骏的战马和相应数量的马夫、辅兵,一套甲骑具装耗钱近千贯,杨广他爹高祖皇帝攒了一辈子钱就凑了万余重甲骑兵。而一套甲骑具装加上骑士和兵器的重量将近了三百斤,再雄骏的战马在如此负重之下跑个一里半里的也就基本要趴窝了,所以虎贲铁骑要是一次冲锋不能破阵,等待他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最后,虎贲铁骑对于战场环境极其挑剔,地势必须开阔、平坦,地面必须硬实,有个沟沟坎坎的,或是崎岖不平的,甚至地上石头土块多一点都不行,更别提山地、沙漠之类的环境了。所以虎贲铁骑从不轻出,有点类似后世的战略武器,威慑作用远大于使用价值。
所以罗艺麾下的幽州边军除了虎贲铁骑,还配备了三万多普通骑兵——也就是这回他派出的三千人。数量上不多也不少,可是由他的亲弟弟罗寿领军,好像重视程度又挺高,再加上他的身份特殊,所以杨霖尤其搞不清楚罗艺的意图。
第三路就是大名鼎鼎的瓦岗军了。瓦岗军原本分为内外两军,内军是翟让的嫡系人马,装备精良,军纪严明,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瓦岗军的赫赫威名也基本是由内军打出来的。瓦岗内军的招兵标准极其严格,不下于大隋府兵,即便在鼎盛时期也未超过六万人,基本由翟让的亲信将领如程知节、徐世绩、单雄信、王君廓等人统领。外军则是各路依附于瓦岗旗下的义军的统称,因为瓦岗军显赫的战绩和威望,形同于中原绿林的总瓢把子,各路仰其名声或是走投无路的大小义军纷纷投奔,瓦岗军对他们也是来者不拒,但并不将其纳入瓦岗老营,而是将其分散部署于外围以为屏障。外军人数众多,起码有几十万,但是基本都是群乌合之众,顺风仗打起来一窝蜂,啃到硬骨头逃起来也是一窝蜂,纯属是跟着瓦岗军混饭吃。
后来李密来到瓦岗之后,又搞起了一个蒲山公营,基本以杨玄感兵败之后残留的旧部为主,又招募了一些外军的骨干,凑起了五万多人,主要的将领包括李子雄、韩世萼、王伯当、郝孝德、孟让等。
这回瓦岗军派来的是徐世绩所部的瓦岗内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年纪轻轻的徐世绩堪称瓦岗第一名将,极其擅长带兵用兵,他亲手训练出的这两万人,论精锐程度在瓦岗堪称第一。另一方面他手下的这支部队战绩也极为辉煌,就说最近,他与瓦岗的另一员大将程知节配合,以不足三万人竟使得屈突通麾下的十万府兵陷于荥阳城下三个月不能寸进不说,还凭借本部人马奇袭拿下汜水,绕道河内潜行数百里,突然出现在东都以西二百里外的渑池,一举拿下了这个联系东都与关中的咽喉要地,吓得屈突通连夜撤兵回防东都,程知节趁机跟进拿下来偃师。这样一来,徐、程二人一东一西彻底封锁住了东都,越王杨侗和屈突通困守孤城一筹莫展。
要知道瓦岗军在东都闹出这么大动静,动用的不过是其内军的一半兵马,若是再加一把劲拿下东都都并非不可能之事,如此一来拿下整个河南,等于奠定了定鼎天下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其势几乎无人可挡。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们居然把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徐世绩部抽调到河东来,等于主动给东都解了围,使其与大隋的老巢关中地区又连成了一体,想要在拿下东都简直是千难万难。如果瓦岗军真是为了共赴国难而连谋夺江山的大好时机都不要了,这等高风亮节简直连把牛皮吹上天的杨霖都只能瞠乎其后、自叹不如了。
徐世绩这会带来了一万五千人,都是步兵。其中万人是重装步兵,立坚盾,持长矛,披重甲,其余的都是弓箭手。这些瓦岗军杨霖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定了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精兵,不仅装备精良,阵容严整,而且士卒们个个孔武有力、彪悍异常,光是眼神里冒出的凶光就能让人不寒而栗,杨霖觉得就算他拿出手头最能打的右侯卫也未必能扛得住人家的冲击。
剩下的那几拨人马就没法看了,不光是人数少——三五百一堆、千把人一伙,而且旗号杂乱,装备低劣,士卒也个个蓬头垢面、畏畏缩缩,仿佛是逃难的流民。其间还夹杂着一些骑在马上,衣饰相对华贵的家伙,应该就是那些千里送心意的使节吧。
双方离着百步开外停下脚步,杨霖清了清嗓子刚想寒暄一下,就见对面阵中一个虬髯大汉突然喊道:
“对面那可是老雄兄弟?”
跟在杨霖马后当保镖的雄阔海立马就不淡定了,哇哇大叫着“老王,是俺哪”,就朝哪个虬髯大汉跑了过去,压根不管杨霖乐不乐意了。
杨霖看着雄阔海和王伏宝跟两头巨熊打架似的扑到一块又锤又打的亲热,不免有些恼火。自打听说窦建德派人来了,老雄这家伙心里就长草了,杨霖为了防止他再次跑路,昨晚特意请他涮羊肉,结果这货都吃得心不在焉,现在看来弄不好这家伙是留不住了。
大局当前,杨霖只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挤出笑脸扮作满面春风与众人一一见礼寒暄,然后把各位首领迎进楼烦关,士卒则在城外扎营。同时,杨霖下令大排筵席,犒赏三军,反正他现在有的是牛羊,死马肉更是多得让他愁得慌。
这场宴会宋老生还是不肯露头,李渊倒是来了,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就跟罗寿凑一块窃窃私语起来,看起来倒是很有共同语言。王伏宝就不用说了,眼里只有他的好基友雄阔海,俩人一边大碗喝酒,一边粗声大气的聊他们共同的好大哥老窦,将一屋子的人视若无物。宋正本和徐世绩表现得镇定自若,不卑不亢,随意的说着一些场面话,被问到要紧处便顾左右而言他。而那些代表着各自主公的使节们倒是把杨霖为了水泄不通,不值钱的马屁话拍得他晕头转向,很值钱但是不用自己花钱的美酒更是把他灌得五迷三道。
挂在杨霖名下的讨奴军本就是个由各路联军组成的大杂烩,将近二十万的军队长着好几个脑袋。现在可好,援军是来了,人没多少,脑袋倒是又多出了好几颗。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凡是打着联军旗号的,别管账面上的实力有多大,最终的结果好像除了塑造出一大堆以弱胜强的名将之外,能弄出个好结果的,杨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