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得我沐浴更衣,行三拜九叩大礼才肯归顺么?”甄男有些气馁,不由挠头自语。
“无缘之人,舟船难渡。有缘之人,片羽可载!”悠扬之声再度在半空响起。
是咧是咧!甄男掌拍额头,暗责自己糊涂,神秘人最初的一句“羽渡有缘人”,分明是告诉他这片羽毛并非请帖,而是载具,而自己却因其违背常识,根本没朝这个方向想。
双脚刚刚踏上去,羽毛微一抖动,飘然而起,先是凌空横渡湖面,抵达巨岩下后,再飘飘而上。甄男感觉像站在云彩上,短暂的不适应过后,生出神仙之感。
羽至半湖,神魂一阵刺痛,这种感觉很熟悉,是罡风造成的撕裂般的痛。甄男忽然意识到,羽毛飞行的高度,绝对超过了五丈,自己正毫不设防暴露在阳灵气中。
离地五丈,是阴灵气和阳灵气的分界线。魂魄之体,只能生活在五丈以下,一旦越过这个界线,就会被高空中的阳灵气腐蚀而魂飞魄散。这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是生死之线,而他逾越了,却能平安无事,是何道理?是拜这片神奇的羽毛所赐么?甄男迷惑不解。
片羽不知甄男心思,扶摇直上,不疾不徐。甄男登上羽毛时,面对的是镇煞塔方向,中途并未转向,此时面对的就是塔身,也就是岩壁了。
巨岩之上,缭绕着一层薄雾,此刻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是下粗上窄的一整块岩石,岩石表面刀砍斧削,棱角分明,似是人力打造而成,否则自然界的鬼斧神功不可能如此痕迹毕露。
透过云雾,甄男突然发现一株奇怪的植物,茎粗二分,高约一尺,顶端生两叶,两叶之间托着一族白色的东西。由于云遮雾挡,距离又相对较远,甄男看不太分明。
羽毛仿佛猜到了甄男的心思,径向两叶草飘去,直至相距一尺,突然悬停不动。这是要让自己采摘么?甄男大奇,仔细看向那团白色的东西,这分明是一粒粒蚕豆大的白果啊!白果拥成鸡蛋大小的一团,甄男数了数,一共是九颗。每颗白果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芝麻状的红点,发散着似乎能慑人魂魄的微光。这分明是一粒粒的眼珠啊!瞳果么?甄男骇然。
在甄男观察白果的过程中,羽毛上下微微扇动,却并不飞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甄男猜到羽毛在等什么,伸出手去,叉开手指,插入瞳果的基座,向上轻轻一托,采了下来。不待他将瞳果纳入虚提,羽毛已然飘飘起飞。
这一次,羽毛并非径自向上,而是绕着巨岩环飞,直到下一处生长有瞳果的地方才再次悬停。如此反复,直到甄男采摘下十一簇瞳果,也就是九十九枚瞳果后,才直直高升,飘上了镇煞塔顶。
羽毛飘落的地方,有一道高高的影壁,遮住了馒头状的塔顶,同样也遮住了血瞳的审视。影壁下,石桌石凳齐备,二人正端坐对弈。这二人,皆是发如白雪的长者,皓眉入鬓,唯一不同之处,一人清瘦,颌下三绺长髯,一人胖大,颌下无须。
“晚辈甄男,见过二位仙人!”甄男躬身施礼。乘羽而上,估计就是这二人使的神仙手段。
二老恍若不闻,沉湎在棋局当中,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晚辈甄男,见过二位仙人!”甄男只得再度躬身施礼。
“喥喥!”清瘦老者用右手中指叩桌,催促道:“快点快点,老曼,下棋不是相面哎!这步棋,老夫前去引渡这小子时,你就举棋了,这会儿也该落子了吧!”
姓曼的老者执黑,本来手捏一枚棋子举在半空,闻言将棋子向罐中一扔,笑道:“晋老头,我说你着什么急啊,咱俩守镇煞塔,这都五百年了,每天也没旁事可做,除了下棋,还是下棋。这局棋,下它百年又何妨?”
晋姓老者冷笑道:“嗤!说的倒漂亮,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怕输,偏要扯东拉西的找借口。”
二人不理甄男,甄男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状态,索性直腰观棋,见黑棋挂四角,白棋占天元,初看似乎势均力敌,细一观之,黑棋一角气眼不够,如果落子,姓晋的老者下一手即可提起好大一片黑子,那黑棋就输定了。
“你胡扯!谁输了?谁输了?”曼姓老者脖子一梗,双手在棋盘上一阵划拉,“不下了,不下了,克煞星来了,做事要紧!”
“你!”晋姓老者手指曼姓老者,一阵语结,手臂一摆,换指甄男,然后回指影壁之下,“你,敢不敢进去!生死由命!”
甄男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径向影壁走过去。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他的宿命,不可逃避!
“还是你执黑,再来,再来!”
“再来就再来,怕你不成!”
二老不再理会甄男,重开棋局。
甄男走到影壁前,才看清影壁之上赫然有一道小门,与周围颜色浑然一体,只是表面光韵流动,似乎附有巫咒。甄男回顾二老,二人依然争吵不休,看都不看甄男。甄男抬手推门,尚距半尺,小门竟自动开了。甄男愕然,耳听得二老争吵声戛然而止,继而是低低的讶然声:“真开了!”
回头已无路,甄男迈步跨入,小门悄然关闭,身后二老的声音立刻消失了,仿佛这道小门连接的是两个世界。
轰然一声,血光冲天!
眩目!失音!晕厥!感官停止了工作,脑子停止了思考,世界淹没在漫无边际的血色流光中,不复有天,不复有地,不复有自己。甄男瘫软在地,死了一般。
也许很久,也许一瞬,甄男再度恢复了听力,耳中听到的是一种沉闷而回声不绝的声音,仿佛响至地底深处。
“小子,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沉闷的声音命令道。
听力恢复了,感官也恢复了,甄男可以选择保持静卧的姿势,但冥冥之中,他知道该如何做,霍然起身,仰头上看,看向馒头山上那道环绕不止的血色流光。
血色流光停止了旋转,浮现出一颗硕大的血色瞳仁。血瞳射出一道骇人的凶光,有岩浆般的炽热,有蜂刺般的尖锐,甄男神府,仿佛燃起大火,血色弥漫,灼痛难忍。
血瞳的血光似有毒性,火烧火燎的灼痛中,侵蚀神魂,麻痹感官。血瞳的攻击在持续中,但甄男的神魂反击也开始了,或者用防御一词更准确。
正当甄男感觉快要坚持不住昏厥过去的霎那,蓦地,神府之中,泛起点点清光,仿佛漫天星辰,洒下一片清凉。
清光起初微如荧火,在肆虐的冲天血火面前或隐或现,仿佛随时会熄灭似的,是那么柔弱无助。但清光又是那么顽强,闪烁却不熄灭,继而一点点壮大,如绿豆,如黄豆,如豌豆……缓慢却一无反顾地夺回被血火侵蚀的阵地。某一刻,点点清光开始融合,进程越来越快,最终融合成一体,仿佛一颗硕大的月亮,悬挂于神府的天空。清晖抛酒,所到之地,如汤沃雪,血火溃不成军,快速消褪。当最后一块失地被清晖夺回,甄男神府中,突然金光大炽,犹如神圣的殿堂,熠熠生辉,神威凛凛。血光如面神邸,一阵瑟缩,簌地退走。
甄男神智尽复,直面血瞳,那邪恶至极,令人谈之色变的血煞王之血瞳,已然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畏惧。但甄男分明看到,血瞳眼帘微缩,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就是那种奸计得授般的笑。
沉闷且带金属质感的声音蓦然回响:“遣我之血,染彼净灵,血瞳不死,元神不灭,五纪之期,必有来者。福煞星,本王等了五百年,你终于来了!桀桀……”
等等,福煞星?老子不是克煞星么?还有,这二十四字谶言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和黑煞所说的十六字谶言截然相反似的?
“你是吃人的大魔头,老子绝不会助纣为虐,与你同流合污。老子是克煞星,宁死不做福煞星!”甄男突然间勃然大怒,指着血瞳高声喝骂。
痛快地骂完了,却是暗自后悔,心道:“这是哪根筋抽了,惹他干吗?这不是找死吗?”
但后悔也晚了,那血瞳被激怒了,蓦然一道血光打入甄男神府。这一刻,甄男感觉一只血手勾住了自己的神魂,向外生拉硬扯。甄男汗出如浆,心头一片骇然,“血手”在试图剥离自己的元神,如果任凭其作为,自己将魂飞魄散,从此消失在天地间。
但他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与血瞳脱离对视都做不到!对视中,拉扯之力越来越大,甄男的元神倒也很顽强,两厢角力中丝毫未有放弃,一直在坚持,乃至被拉成了长长的面条状。甄男脑仁生疼,感觉再也坚持不下去,仿佛下一秒,紧绷的神经就要断裂,元神也将脱体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