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当家的,开春去地里犁地,晚上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磕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那脚就肿了起来,当家的在床上躺了几天,那肿就是不见消,还躺出了几个浓疮,我想着当家的做事累了,身子虚,就给他割了半斤猪肉回去烧了吃。”
床边被人唤做张家嫂子的女人面上哀凄,眼神呆滞,对旁人的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地叫着屈喊着冤,“谁知道,当家的吃了猪肉,居然吐了出来,我看着不好,忙请了吴大夫家里去看,吴大夫只说没事,他开了方子,吃了好些天的药。”
江芙蕖听张家嫂子这么说,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张家嫂子说地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来。
众人却跟江芙蕖所关注点不一样,他们听张家嫂子哭诉到这里,便都疑惑地看着她,“张家嫂子,听你这么说,那大牛哥他不是该好起来吗?怎地成现在这样了?”
“是啊,我昨天还见他下地呢。”
“天杀的吴有为啊!”张家嫂子听到这里,呆滞的眼神瞬间转活了过来,她眼睛通红地恨恨看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面色木楞的吴大夫,“吃了几天药之后,当家的好了点,就想去把剩下的一块田给犁了,谁知道这一趟出去,回来就倒下了,一直出汗,一个晚上把被单子都汗湿了好几床,我大清早地就把他送了过来,就是想着先前的药是不是吃错了,这哪有把好人吃坏了的啊!”
张家嫂子话落,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一下。
谁都知道,这张家嫂子是哀伤过度,在胡乱攀扯人发泄,听她这么说,哪里是吴大夫把好人治坏了,这张大牛没病能去找吴大夫?他吃了吴大夫的药病没好转?明明是他舍不得荒了家里那块田,又不想花工钱请人,强撑着去犁地,折腾坏了自己呢!
不过,这话,大家都不会说,人之将死,他们难道还能给张家嫂子伤口上撒盐吗?
“张家嫂子,你也别难过了,大牛哥他听着,只怕心里也难受。”有人上前拉住张家嫂子,小声地劝慰着。
张家嫂子一边哭一边摇头,一会儿叫着天啊地啊的,一会儿又大喊着当家的,倒有些疯魔之态,一时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掌柜的听到动静,早就赶过来了,他跟吴大夫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吴大夫就起身摇摇晃晃地要走,才走了几步,张家嫂子就猛地推开众人,往吴大夫身上扑去,“你要去哪里?你这个天杀的,你还我当家的!”
“张家嫂子,你节哀。”掌柜的忙上来拉扯开两人,众人也都互相帮忙拉着两边,一时闹地不可开交。
江芙蕖静静地站在那里,想着张家嫂子说的话,又看着张大牛如今的症状,脑中一闪,忽然知道张家嫂子说地哪里不对了,为了求证,她悄悄地走到床边,掀开张大牛盖着的被单,看了眼他的脚。
他的脚踝上,果然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外面结了浅浅的疤,看着并不严重,可谁能想到,这是导致张大牛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呢?
“你干什么呢?”张家嫂子被人拉开,近不了吴大夫的身子,心中哀伤难忍,转头就悲怆地要跪回张大牛身边,谁知这一转头,她就看到了掀被单的江芙蕖。
怕满是疤痕的面容吓到人,江芙蕖今日戴了一块面纱,头上扎着布巾,严严实实地遮着额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这副打扮在邓家镇并不常见,所以刚那个店小二还愣了一下。也正是因为不常见,张家嫂子简直就把她当了要乘乱作歹的小人。
张家嫂子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到了江芙蕖身上,江芙蕖心中一窒,头一次感觉到了一丝窘迫。
“我……”江芙蕖想说,我就是想看看张大牛患的是不是就是我想的那个病症,他的症状病因是不是跟你说地不大一样,可话到了嘴边,她总觉得此时说出这话来可能会让张家嫂子的情绪更暴躁,索性不说了,就那么干巴巴地站着。
众人对江芙蕖指指点点,张家嫂子上前来一把推开江芙蕖,就要来扯她的面纱,吓得江芙蕖急急往后退了几步,反而让张家嫂子更加怀疑她了,“大白天的遮遮掩掩的,莫不是见不得人的索命鬼,你碰我家当家的作甚么,不说出个一二来,你可休想我放过你!”
江芙蕖一个劲地躲张家嫂子,这位大嫂子人老力气不小,整个人生气十足,好几次江芙蕖的面纱都快被她扯到,她心中着急,就要从人群中钻出去,却忽然听得张大嫂子“啊”地一声,然后是陈来旺粗哑的嗓音,“大娘,你死了男人扯江姑娘干甚?”
江芙蕖本来还有一丢丢感动的心顿时跑到爪哇国去了,这陈来旺说话真是能气死人,他就不能不说那个死字吗?这不是更加刺激张家嫂子吗?
“好你个牛犊子,你说什么?你这是咒我当家的死啊,你才死男人,你这个没人教的王八蛋!”张家嫂子疯了一样往陈来旺身上抓去。
无奈陈来旺不是个会对女人和长辈客气的,他的耐心也就用在他自个娘身上,张家嫂子不过扑腾两下,就被陈来旺制住了。
“咳咳咳。”掌柜的这时候不得不走上前,他看了眼陈来旺,又看了眼张家嫂子,而那吴大夫,早就不知道在何时走了,“张家嫂子,我也问过吴大夫了,你家张大牛病没好全就下地,反而加重了病情,你现在这样闹,他也好不了,倒不如现在跟他多说几句话。”
“黑心肝的同心堂,你说谁好不了?”张家嫂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却是再没有闹腾了,只眼巴巴地看着躺在床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的张大牛。
“翠娘,你别闹了。”张大牛的声音虚弱,一边说话,他的嘴角一边还流口水,他闭上嘴,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
陈来旺见他这样,松开了张家嫂子,他转过身,看向江芙蕖,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就是个一根肠子的直人,江芙蕖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开口,就先朗声朝张家嫂子道,“张家嫂子,我有办法治这位大牛叔的病,你可愿意让我试试?”
江芙蕖的心中有些忐忑,一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多管闲事,二是她担心自己豁下了脸面却没人给她面子。
“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张家嫂子的声音哽咽,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里却是带着一丝期望地重新打量起江芙蕖。
但凡有一点希望,她都不会放弃,她和张大牛两人青梅竹马,几十年的感情,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去了。
“江姑娘医术很好,她治好了我娘。”陈来旺将江芙蕖挡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迎着众人的注视。
“原来这就是陈家小子你常挂在嘴边的江姑娘,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别人没说话,掌柜的先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他俯身到张家嫂子耳边,轻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张家嫂子本来还红通通的萎靡眼睛顿时一亮,不过她并没有立时允了江芙蕖,只道,“江姑娘既是有办法,倒不如先说说看我当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姑娘可敢说吗?”
“这本就是应当。”江芙蕖见张家嫂子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辱骂自己,心中已经有些暖,原来出手救人,也并没有那么麻烦,至少,曾经受她帮助的人,陈来旺,他就站在自己的前面,替她挡住所有人的怀疑。
“大牛叔其实并不是因为病没好就劳作而加重了病情,他是因为在劳作的时候被利器割破了脚,风邪入体,侵袭经络而导致水肿,水肿内热出疮,因而患上破伤风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