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看来,却是赵大山家的大儿赵铁栓一身风尘滚滚的从村口奔向自家的门口来。
苏魅儿回身也站定看那少年满脸焦急的样子跌跌撞撞跑来,还未怎样,余氏却是吓的脸色大变,她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扯住自己的大儿,嘴里喝骂道:“你个莽撞小子,瞎胡咧咧什么哪,今儿是你妹妹的好日子,你竟是欢喜的傻了!”
赵铁栓毫不留力的一把甩开他娘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大声回道:“娘,你们才是傻了呢,凭别人说几句什么,你们竟然就将魅儿送了人?怎的不知是要害了魅儿的一生!”
“哎呦,大侄子说这话可实在是诛你娘的心,自古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你魅儿妹妹这般人才落在咱山窝窝里是可惜了了,如今有好去处,你娘千般万般舍不得的,也不敢挡了姑娘的前程,还亏得你在镇上学徒呢,竟还这么没见识!”孙氏眼看着事即将要成,如何能让人半路毁去,想那褚家不仅是许给了一村好处,自家更私下得了谢银了,因此竟比余氏还要反应的快了几分。
余氏此刻也回过神来了,哭着说道:“大儿,你竟是这么看待为娘,我的心实实是给戳的生疼,你妹妹若是不同意,我又怎么肯逼她!如今她欢欢喜喜的正要走,你却又来说这混账话。”
赵铁栓皱着眉头看自己老娘唱做念打,也不阻拦也不松气,只四顾找寻,一眼就看见赵铁柱蹲在邻居秦长朝家的门口。他大声问自家兄弟:“铁柱,你也愿意将魅儿送了旁人?”
赵铁柱看大家伙儿一齐盯着他瞧,顿时将头又低了三分下去,也不回他兄长的话。
赵铁栓却是看的心头火起,他大步走到自家弟弟跟前,一把揪起铁柱的衣领,喝问道:“二弟,你还是不是男人了?别人要带走你媳妇儿,你就拱手相送?”
尽管之前两兄弟也曾为魅儿之事淘过气,但铁柱何时见过自家兄长如此这般骇人的怒气,他把头往后缩缩,嚅动了下嘴唇,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赵铁栓深恨铁柱这般没甚出息的样子,不由得声音又提高了些问他说什么。
“我说,她愿意走,我能拦得住吗?”赵铁柱扯着嗓子吼出了这么一句,恁大个男儿,却是抹起了眼泪。
既然两兄弟说到了自己,又见旁人都一齐朝她看来,苏魅儿自然不好再沉默下去。
只见她款款走到两兄弟跟前,轻声说道:“铁柱哥,我欠你一条命,自然是你家要我如何还,我便如何相还,非我能自主。若是可以,我也愿意山野间自由自在,你看你爹娘可愿,你看秦家村人可愿?”
见众人有人神色不安有人讷讷无言也有人面含讥讽的样子,她嫣然一笑,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摁着自己的脸,又接着说道:“其实,我若能留,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消立刻毁了这张惹生是非的脸,还有哪个贵人会看中?只是我毁了容貌,铁柱哥,你可还要我,赵家可还能容我一命?”
赵铁柱听魅儿如此一番话,又疑又惊,只张大了嘴看魅儿,久久无语。
赵铁栓见兄弟如此,心中叹息,他沉声上前回道,“魅儿妹妹,我愿意!”
余氏回头看了一眼正背着双手漠然看着这一切情形的褚家管家大爷,蹿到两儿子跟前,上前猛的直捶大儿铁栓,嘴里哭诉道:“你个不省心的牛心犟种,干脆一根绳子勒死我罢了,省得看你们兄弟丢人现眼的样。人家贵人相中了魅儿,你如何能阻拦,若是你敢娶她,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事情发展到如此,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多嘴的了,稍稍明白的人此刻也看清楚了,这苏魅儿未必真愿意跟褚家走,可是赵家救她一回命,她不过是以命相报。而这铁栓和铁柱兄弟俩,谁真心谁虚情,竟是阳光之下分辨的清清楚楚。
一直默着不作声的赵大山走过来拉余氏,急的直跺脚:“栓子他娘,你别发急啊,孩子只才说说而已啊。”他边安慰妻子,一边又回头来以眼神示意大儿,铁栓拧着头不吭声,赵铁柱却是朝他哥哥叫嚷道,“大哥,你真的——真的愿意让魅儿毁容,你娶她?咱们娘怎么办,你忍心看娘死在你面前?”
此刻,娘嚎哭不已的要死要活,爹的腰急得弯了许多下去,兄弟那复杂的眼神,一齐都堆到赵铁栓的眼前来。想他也不过是才二十岁不到的少年郎,哪里还禁受得住,他不由得神伤不已,却是心力交瘁。
一声长叹,对苏魅儿鞠了一躬,赵铁栓转身,步履蹒跚,缓缓折向村口走去,嘴里说道:“这世上,那富贵人家杀人不见血的事情多了去,你们竟是不信,还是不愿意信?魅儿妹妹,我不能逼我娘去死,我也不能救下你,可怜我这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无用,既然如此,这个家我不回也罢,从此大家都各自保重罢。”
那赵家人俱都眼睁睁的看着赵铁栓走,赵大山看着自家的婆娘,余氏却是心中想着,大儿赌气离开也好,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搅坏了事情,等到事情尘埃落定,那时再将儿子从铺子里叫回来,给他说下一房可心的媳妇,彼时他就能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了。而赵铁柱,却是对自己大哥的如此一番行动,心中又气又恼,相比之下,倒显见的自己有些不堪了,因此瞧着他大哥走后,自己转身朝山上跑,避开了人去。
褚来福背着双手,踱步走到苏魅儿面前,含笑问道:“苏姑娘,不知此间事情可是完结了不曾,若是无事,我看时辰着实不早了,咱们这就走吧?”
苏魅儿笑着回道:“褚先生,这世上,事何时来,事何时走,小女竟也不能自知,不过我看今日之事大概也就如此罢,想来秦家村诸位盼我能顺顺利利的离开俱是大家心中所愿,咱们这就启程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扫视在场的诸人。任是谁,被苏魅儿那双似泪非泪、含烟如雾的大眼睛扫过,都将头低了下来。
余氏目送大儿离开的背影,回身还想说什么,待魅儿的视线扫来,她却也低了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