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坞这里离主屋又远,平常除了偶尔来人洒扫并无什么固定的当差的,因此这里的事情,家里几乎无人察觉。
然而,自古好事殷勤者哪里都有,不想那金妈妈去大库房领用被褥蚊帐兼之摆设用具什么的,落入了有心人眼里,转脸便将事情报到了华锦堂、徐氏大丫鬟含蓉的耳朵里。
含蓉便悄悄拉着含芳,两个躲在僻静角落咕唧了一阵,末了,含芳也赞成含蓉的想法:“依我看,姐姐说的也在理,那位是金妈妈接来的,应是大爷是吩咐下的,想是有纳她的意思?不管怎么样,跟我们二房很不相干,不过多个闲人吃饭罢了,我看等过了节,待咱们家奶奶有空,回一声就是,也不用急赤白脸的听风就是雨!”
两丫头既然计议商定,府里纵有知晓这事的人,多半素来欺闫氏老实,谁会去多嘴,只等着看大爷回来,有一场笑话要看,因此倒暂时风平浪静起来,大家一心都忙着过端午。
花梦轩里,泽萍躺在锦榻上,雪般的皓腕上戴着细细的金丝玉珠子串联成手链,映衬的秀手纤指更是白了。大丫头水芦坐在榻旁给泽萍打着扇子,陪着说话,她看了一眼跪坐着榻前给主子染凤仙花汁的红菲一眼,笑着说道:“小姐,我听了一件事来,如今恐怕府里多半人都知道了呢,说是大爷要纳人了,都把人给领回来藏到藏春坞那边了,我疑惑着不信,随手给了点子钱,打扫后面那一片的宋婆子就说了,她看见厨房那边是有人往藏春坞送饭送汤的哩,您想呀,这可不真的吗!”
泽萍举起包的密密严严的右手指头,睥睨了一眼水芦笑道:“你倒惯会做人呢,拿着钱不当钱似的漫天洒,事情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和咱们有什么相干的!”
底下忙着染指甲的红菲“噗嗤”笑了出声来,跟着打趣道:“那还不是小姐您给惯她的,如今她竟是咱们这屋子里的管家奶奶,咱们一厘一文都得经过她的手,等她点头方可行事。”
水芦用扇面轻轻往红菲脑门扫了下,骂道:“小蹄子,主子不惯你似的,小姐说话也有你接口的份儿?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做事罢,若是染花了指甲,仔细水苇姐姐捶你。”
红菲一想到水苇那严肃的面孔,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玩闹,安心给泽萍染起左手的指甲来。
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应丫头们的玩笑,泽萍淡淡说道:“在我屋子里,只要你们不过格,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我又何苦拘束着你们,不论是你们,还是我自己,不知好日子还能有个几年呢?”
两个丫头被泽萍的话吓得心中乱跳,水芦更是被惊的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头朝外伸张四处扫视了一下,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才回过身来,嗔怪自己的主子道:“我的小姐啊,好好儿的,您怎么说起这丧气话来,若是被旁人听见了,乱嚼舌根,怕又要惹出场闲气来。”
泽萍很是无所谓,她听了水芦的话,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直笑:“哎呦,好丫头,咱们在自己家里说话还这么着小心,那本小姐还要不要活了?那起子小人无事还起三尺浪来,即使你家小姐把舌头给剪了,他们只要想,都有办法造谣生起事端来。”
听泽萍如此说,两个丫头俱都把头低下来了,红菲的眼中更是蓄满了泪,她怕模糊了眼睛影响干活,便将头微微往后仰,努力眨动眼皮,想逼回泪水。
泽萍见这样,便住了口,自家事自家知道,她一个庶女,说是二小姐,活得还没那边二嫂身边的管事妈妈体面呢,细想起来,有什么可乐呵的呢,好比开在花园子里的花罢了,开的最好看的时候恐怕就得被人摘了去插戴了。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气氛低沉。水苇打外面回来,便是看到这样的情形,她甚为纳闷,便轻轻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泽萍看她回来,怕她数落两个小丫头,便笑着说:“两个丫头猜谜语,输了的那个哭鼻子呢!”
水苇看了一眼眼睛红红的红菲,端着脸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回她主子道:“这都是小姐您给惯她们的,一个个怎么还小孩子似的?好了,别闹了,先前我帮厨房里的章嫂子一点小忙,人家说今晚给咱们这屋送几个好菜来,你们打起精神来做好事情,晚上吃好吃的!”
听这话,不论是小姐还是丫头,都高兴了起来,一时乌云尽散,人人欢喜。
等红菲染好了指甲退下,水苇轻轻点点头,水芦端起针线篓子,转身半支着门,自己坐到廊下做起了针线。
里间,内室。水苇一边给泽萍篦头,一边轻轻的说起了自己才外面打了一转听到的几个消息。
泽萍微眯着眼睛,神情惬意。
“小姐,才厨房里章嫂子告诉我,说是藏春坞那里住进来一位姑娘,听说就是大爷别院那边来的;我还悄悄打听了下,华锦堂那边的二奶奶恐怕如今都不知道这事呢,估计含蓉捂着这事还没报呢,想来也是,毕竟大房的事,很不与别人相干,只是可怜大奶奶了,竟是个聋子摆设,里里外外瞒她一丝不漏缝的。”
“嗯,藏春坞那边的事才水芦也听到影儿了,跟你说的这么一合,两下对景,咱们就先别管了,先看竹影苑那边动静再说,我就不信那位还坐得住!”
水苇想了一想,点头应道:“是了,咱们这里的人能知道的消息,她们那边恐怕也早打听明白了,不像咱们孤苦伶仃的没个帮衬,蒋姨娘毕竟还活着呢。”
泽萍叹道:“我这里也就你是个明白人,水芦儿还小了点,你多领领她,等过个一两年,也该给你寻个好亲事,早点脱身吧。”
听了这话,叫水苇心里如何不难过,她竭力控制住情绪,可是连连颤抖、翕动不已的嘴唇却藏不住她的悲伤,“小姐,我横竖要跟你一辈子的,你不能不要我!”
“傻丫头,咱们女孩儿大了,可都不是嫁人这一条路么,多早晚,我也不能免了这遭,可你细想想,连大姐姐在家那样尊贵的嫡女,大太太捧凤凰似的养着她,末了,还不是一顶小轿给送进了人家后院里作妾,何况我这般姿色,连老太太都说长的比大姐还出挑,你想他们会安什么心?我若真逃不过那命,何苦再牵牵拉拉的饶上一个你呀!”
水苇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主子,看着妖妖娆娆折腾的欢,其实是最明白不过的一个人了,她既有如此担心,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因此心里更是发急了,不由得绝望的流下了泪水,喃喃念叨:“小姐,咱们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泽萍听了这话,自嘲一笑,点点水苇的额头,说道:“你呀,连她们几个小的都怕你,怎么如今糊涂了起来?比起三妹的老成,我天天作,难道不是一种方法,若是唬的他们担心我给那朱门大户的人家结亲竟是结仇呢,恐怕凡事要细细思量一下,说不得那时候便是咱们的转机了!”
话说到这里,水苇瞧泽萍望着窗外的景色愣愣出神,她便不再作声,小姐有小姐的难处,自己做丫头的,唯有精心服侍好主子方才不负一片忠心……
小院内两棵高大的合欢树上粉色的轻羽片片,开的煞是热闹,墙角边上蔷薇花也不知何时枝梢已经成群结队的偷偷爬上了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