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日,晨光熹微,秋风微凉,褚府门外一溜边的七辆马车挨个排开,从侧门里出来一行人,里面自然有泽萍、泽琴和云仙三个,还有跟着她们的丫头婆子数人。
泽萍惆怅的朝慈萱堂方向看了一眼,想到那日里她和三妹听说真的要上京的事情,便忙忙的奔了问老祖母可否有回旋余地,姐妹俩悲泣之下问了一声“祖母,您就真舍得我们么?”
老太太阖目半晌,怎么回她们姐妹的呢,泽萍听出老太太的语气里的伤感,可老太太的话却是坚定无比“我舍不得也要舍,为了褚家,只有委屈你们姐妹了,毕竟孙子和孙女,我也只能先紧着你兄弟们的前程!”
想到这里,泽萍平复了下心情,回身对送她们到门边的二哥夫妇还有大嫂闫氏说道:“大嫂,二哥、二嫂子,你们都回去吧,家里父母还托哥嫂们替我们姐妹多承欢膝下。”
大嫂闫氏心里又担心又不舍,还待再叮嘱几句,二嫂徐氏却是掩口笑道:“这会子看我们二姑娘也是长大了不少,没成想会说出这么老成之话。”
泽萍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徐氏抬杠,她瞥了一眼二哥,不接徐氏的话。
就在气氛僵住的片刻,钱远鹏老远就在众人身后就喊了起来:“幸好,幸好,我没赶晚了吧?”
大家俱都抬头看他,他急忙忙的跑到门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娘和老太太都拉着我,左一句右一句的关照我,差点误了时辰,咱们这就走吧!”他说着话,擦擦额角的汗笑道:“瞧这都秋天了,恁是让两个老太太把我给逼出汗来了!”
立鼎示意长贵推他上前,他对钱远鹏一拱手肃声说道:“钱家表哥,两位妹妹还有苏姑娘,都一并托付于你了,还望兄长一路小心,安全护送她们到京。我这里前两日就发信给大哥了,想来等你们到的时候,他一准儿来接你们。”
钱远鹏回了一礼,朗声应道:“二表弟尽管放心,为兄定然会安全送妹妹们到京的,你就安心等我们的信儿吧。”他说罢话,手一挥,带头跃上马来,领着护院们一边随扈,后面缀着的威远镖局的数人也跟了上来,团团将当中的几辆马车围在里面,晃悠悠的上了路。
等到马车走到西城门口的时候,陪侍在云仙车内的韩妈妈悄悄的掀开车窗帘往外看,恰巧看见衣着褴褛的苏亮带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远远的跪在路旁朝着这行车队行礼。韩妈妈示意云仙看,云仙伸头看了一眼便缩了回去,闭目不语。墨言心细,她在另一侧也朝外瞅了一眼,又扭头看看自己的主子,心里暗暗纳罕,却并不出声相询。
外面的赶车人却是纳闷:“这大清早的,要饭的也这么勤勉?却甚是没个眼色,要讨饭也得去城里人烟多的去处讨要才行哪!”他的话随声散在风里,也无人应和,那人自觉没趣,也就闭嘴认真的吆喝起马来。
一路旅途说不尽的辛苦,先是车马摇晃,然后中途又连人带马匹换了船行,从山东又重新乘坐马车走官道,泽萍几人早被折腾的没了精神,任是什么事都失去了那份起初的新鲜和惊奇,老老实实的蜷在马车里直盼望早点到京。
云仙却一路细心留意,今年江南一带丰收甚足,山东亦无大旱,往常十年九缺的黄河今岁也没决口,按理说,民生不该艰难如此。然而越往京里走,路上逃难的人越见多了起来,更有卖儿卖女的时常有见,便是他们这行人,在一个叫长平镇的地方投宿的时候,竟然有人上门来哀求买人,泽萍和泽琴不忍心,几乎要点头答应下来,云仙却给阻拦了,只叫人给了几个铜板和一些干粮,打发了那父子几人出去。
泽萍因不懂云仙何故如此吝啬,他们家也不是买不起奴仆的人家,云仙却指着客栈外面或站或蹲的那些人,远处或拉扯路人的,或跪地乞讨的,问泽萍可能全部帮扶了。泽萍自然不能夸口,云仙却叹息说道:“我们这行人,几个弱女子而已,即使有护院和镖局随行,还是低调点好。若打了眼,无疑是大肉包子进了狼群,你道那些人可怜,可一旦激起他们的凶性,他们能把咱们撕碎了吃,你信是不信!”
泽萍姐妹虽聪慧,却也是关在绣楼朱阁里养大的富家小姐,哪里知道世事艰难,人心险恶的无法让人想象呢。她们还待犹疑,一路上随行的威远镖局的女镖头林娘子却是笑着肯定了云仙的话:“我说一句,小姐们别是不信,往常荒年里连树皮、野草都啃干净了,人没得吃,饿狠了,竟有易子而食的呢。”
素来沉默、存在感极低的韩妈妈居然也破天荒的插嘴说道:“两位姑娘,这一路上虽然已经依我们姑娘的主意,衣物首饰穿戴皆按普通了打扮,到底咱们这行有几辆车呢,又都是年轻姑娘们。老奴也甚担心引起有心人注意,咱们有善心须得先对自己发才是。我也曾逃过难,那年轻女子落入恶人手中,或奸或卖,都无人管,那能一头碰死了的还算幸运,可多有不幸的,生死不由自己,可怜的很!”
一个是惯来走南闯北、见识丰富的江湖中人,一个是老成稳重的老妈妈,这二人各自说出来的一番话,却不约而同的威吓住了泽萍姐妹和几个丫头,大家脸上不由都露出惧色。云仙数指点算,安慰大家,过了长平,经高柴、崔桥等大小几镇,很快就能到了咸平,距离陈留也就不远了,到了陈留,京城也就在望了,如此云云,众人这才稍稍安心。
镖局几人见此情形,相互以目示意,都很惊讶这个看着最小的姑娘,居然能懂地理,虽手上无舆图查看,说的话却分明不错。再观这数日里,别说那两位大姑娘、就是随行的钱家少爷,不知不觉中凡事都要先听了这位小姑娘意见才做安排,由此可见这出入皆蒙着面纱的姑娘奇异之处。因此,接下来,一路上,镖局里人但凡探路回来,有事也先禀了云仙,大家仔细商量后才做打算。
这样一路行来,悬着心过了数十日,眼见着京城的城门巍峨高耸,遥望在即,大家这才轻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