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翾:“乖乖的,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
戎晅:“不乖,我不是小孩子!”他咬住她细白的耳尖。
“红烧排骨还要不要吃?”她声露威胁。
“你比较好吃。”他的吻轻轻细细地落在了她的颈间。
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畔,他的确不是孩子了……她听到自己声音竟然透出些微虚弱,但仍然极具威慑:“我要生气了!”
他发出抑忍的叹息,松开了她。
“到沙发上坐着,不许再动。”她告诫。
察觉到自己的虚弱,蓝翾突然心生怯意:她必须强硬,必须冷漠,而这强硬、冷漠,必定是把两刃剑,伤了他,也痛了她。
“若说无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有没有搞错?那家伙竟然在欣赏重手播的《红楼梦》?他是有多爱那些上古时代的电视剧?
“该爱的就爱/该恨的就恨/女人要为你自己保留几分/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分/要留给真爱你的人/不管未来多苦多难/有他陪你完成/虽然爱是种责任/给要给得完整/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
蓝翾心弦骤紧,这如泣如诉的一字一符,像是魔咒灌入耳中,如同有人俯在耳边斟字酌句地唱出来的一样。她三两步奔到近前抢过来遥控器,一气揿键,停在了军事新闻上:就让这个来自异界古代的执政者多多见识一下现代文明下的大国对抗是怎么一个残酷吧。然后,她掉头离开,顺便将遥控器塞进了围裙前袋。
戎小朋友撇了撇嘴,虽然受了些委屈,却很快便被电视上关于大国利益的高谈阔论给吸引了进去: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一个世界,弱国无外交,强国须强军。
半个小时后,饭菜摆上餐桌,桌旁两人都是一语不发,只管埋头吃饭,前所未有的僵硬滞闷气氛。戎晅嚼着小别多日的红烧排骨,却是食不知味,郁卒的俊脸不输今晨风雨欲来的天空。
一碗饭终告刨完,他起身走向卧室,在门前又折返,手提一物“咚”地掷在桌上:“送你的。”随即,紧抿着一双薄唇,踅进卧室不再现身。
蓝翾挑挑眉,这位小哥突然发哪门子神经无关紧要,可是影响她进餐的食欲实在罪不容赎。正想从他撂下的东西上寻找答案,手机铃声突然大作——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my sister……姐姐,生日快乐!”手机那端,是蓝二小姐元气满满的声音。
她拍额惊呼,最近忙得是过分了些,她二十六岁大寿可不就在今朝吗?
“姐姐,通俗一点:生日快乐;港剧一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韩剧一点:感谢你在二十六年前降临到了这个世界。”蓝翎报喜鸟般地一大气叽叽喳喳,“不要太想我,只需要忍耐两天,你就可以看到你美丽可爱、聪明伶俐的妹妹了。虽然我是想提前赶回去陪你,但又想到今年姐姐身边有那么一位骨灰级的大帅帅保养眼睛,孤独不会光顾你,寂寞无法袭击你,而我也就识趣地不去打扰你。”
她啼笑皆非:一别多日,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妮子是要转型做诗人了不成?
“话说回来,那闷葫芦有没有给姐姐惊喜?我临出发前,他可是逼着我把姐姐的所有资料都给默写了出来,赶上生日这等大献殷勤的好时机,错过只能说明他无知。他最近是不是在花店打工啊?虽然第一次闹得是不太愉快啦,但老板娘是我的同道中人,那闷葫芦又能帮她赚进大把地玛尼,她一定会把闷葫芦当成哈尼。还有啊,他送你什么当礼物?那闷葫芦看起来赏心悦目,实际上是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估计也是因为被一群又一群送上门的女人宠坏了,他能送出什么有气质有品味的礼物,我可是没有半点期待。”
花店?打工?礼物?蓝翾不再理会妹妹的叽哩哇啦,径自关了通话键,视线落在餐桌上方才戎家小朋友抛下的那方包装着浅紫色彩纸、系着白色蝴蝶结的长盒子上。
解开层层包裹,掀走超大纸盒的盖子,然后是盒中盒,一个小型圆透明蛋糕盒旁,躺着一束白色马蹄莲。蛋糕则是她最喜欢的奇异果口味,上面飞腾着巧克力写成的“祝淼儿生日快乐”;至于花,必是翎儿提供“资料”里记载了她最喜欢莲花,他便以这位莲花的近亲来抵,清雅的香气沁人脾胃,连带的心内的某一处也软暖了起来。
买这些的费用,应该就是他打工所得吧。在她忙得昏天黑地时,他也没有轻闲,而且从一位最典型的劳心者变成了劳力者,必定不易。他来自何方她始终不敢笃定,却确定她的出身必定不凡,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不是石头,怎会无动于衷?
“阿晅,”她轻敲房门,声音低柔,“阿晅,你睡了吗?”她自知问得是废话,如若应声,不管说是或否,自然是醒着没错。
但,房内不见回应。
“阿晅,我进来了。”她腕上稍稍用力,没有意外,门是虚掩,目前住在这间房里的人还没学会操纵这道卧室门锁。此刻,他拥被侧躺,气息平稳,显然已入梦境了。床头一盏小灯未熄,许是因为这世界太陌生的缘故,他从不习惯在全然黑暗中入睡,尽管窗外有彻夜的城市灯火。
“阿晅。”她蹲下身,美眸内尽是半隐在小灯阴影下的面容,指尖若有若无抹过他飞扬的眉峰,喁喁低语,“你生气了吧?辛苦忙了一场,原本兴冲冲买了礼物要为我庆生,偏偏我不解风情,没能积极响应你,对不起了。”
一腔热情遭遇一盆冷水浇落,心内的挫折可以想象。如果角色对换,她还不定是怎样的懊丧?浅浅叹了一声,她继续:“记得之前我给你念过一首徐志摩的诗,‘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你应该明白的,你的心与你的人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无时无刻不在准备返回你来自的地方。但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熟悉的世界,是我从小长大的家张。你我的世界,岂只是隔了千山万水?所以,我们的相识,只能属于一场意外,一旦拨乱反正的时刻来临,你总要走你的路,而我没有挽留你的理由。我不够潇洒,最怕自己喜欢上你,舍不得你,却留不得你,也留不住你。那一天如果真的来临,我不知道自己在你走后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恢复一如往昔地生活。所以,原谅我吧,在你走之前,只让我做你的姐姐,好吗?”
世上姐弟的情感无论如何深厚,总有分开的一日,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人生规律,纵使离情依依,却不会有爱人生离时的苦情心痛……这么想,算不算掩耳盗铃式的自欺其人?
“阿晅,我会永远记得这个生日,记得你为我做过的,记得你的蛋糕和鲜花,我很喜欢。”有朝一日,别离成真,我亦会永远记得你。
二十几年未曾涉及情爱领域,她从来没为自己感觉到奇怪,一个理性高于感性的人,就算最终步上婚姻一途,未必因为爱情的降临。而戎晅当真是个意外,意外地撩拨了她心内沉睡的情感,仿佛自她接他进家,便使他一寸寸入住进了她尚无人涉足过的心房,且打算在里内安营扎寨,长驻不去。不是霸道乖张,不是强势扩张,而是一点点赖皮,一点点顽劣,却占在那处,寸土不让。她可以不驱逐,不压迫,反正客人住久了,住厌了,或随缘,或随心,想走时自会走,留也难留。但是,她无法放纵自己与之共舞,凡是人,都有最软弱的罩门,而她的坚强从来不曾显相在感情上,怕受伤,怕心痛,于是,却步不前,只好这样。
终有一日,他要离开,他一旦离开,她……她旋步离去。
她身后,他睁开了湛然黑眸,清澈得无丝毫混沌,只因为不曾入梦。
红砖水泥造就、厚不过两尺的一壁之隔,隔开的何只千山万水?存于他们之间的,尚有抹煞不去的千年岁月,浩茫时空。
这一夜,一壁两边的人,均是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