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锋一言不发，没有否认。

江湖上两个帮派之间的谈判，分“文谈”和“武谈”。文谈就是两个帮派老大之间直接对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的小弟插足；武谈则更为简单粗暴，老大谈话期间，小弟位于身后，一言不合直接开打。结果，自然是拳头硬的那方说了算。

武安奎也料到腾锋不可能和自己武谈，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带了一批精锐打手前来赴宴。

“我看腾老大年纪尚轻，不介意的话，老夫喊你声腾老弟可好？”武安奎说话间提起一个紫砂茶壶往腾锋面前的茶杯里斟水。

长辈给小辈斟茶递水，传到江湖人耳中那会是多大的一个笑话。可是如今，武安奎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那张老脸了。决策上的失误带来帮会处境的尴尬，这让武安奎在帮派中的威望也急剧下降，而这个失误的决策就是，武安奎惹了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腾锋仍然不吭声，对武安奎斟茶倒水的态度也无动于衷。他就像一具木雕，曲臂抱手坐在那里。

此时的武安奎面色极为难看，一脸横肉不时抽搐，枯陷的双眼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他压抑着心中的怒气，一条条青筋展露在武安奎枯朽的手腕上。

“腾老弟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哟？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帮里很多事也都力不从心了，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腾老弟抓了老夫的老舅可否将其送还于我？老夫自然感恩戴德！”武安奎话语间不时表露出几分悲戚。

“武老大这点您不用担心，我原本就不打算留他，毕竟一日三餐，我白帮可比不上你太岁帮那般财大气粗。”腾锋故作讪讪地说道。

武安奎十指紧扣，指甲在手掌里扣出了血印。他长吐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那兰香阁，腾老弟是否也可以将其归还于老夫呢！”

“不可以！”腾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武安奎此时再也坐不住了，忽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两只手掌重重的拍击在桌面上。顿时，茶杯射起，水花四溅。门外的手下应声入门。

“腾老弟，老夫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武老大何必如此激动？既然文谈就要有文谈的样子，莫非你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传出去不怕人笑话？”腾锋从台面上拿起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呡了一口，脸色没有丝毫畏惧。

“腾老弟，你在白马巷的生意，老夫发誓再也不会打它主意。你白帮这次所承受的损失，我太岁帮一律承担。我只求你将兰香阁归还于我！至于条件，你来开，只要是在老夫承受能力范围之内。”

武安奎面露难色，他还是把腾锋想得太简单了。既然腾锋敢一个人前来，肯定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么会惧怕自己对他动武呢！

“人我可以还你，甚至兰香阁我也可以不要。但是我弟兄的命，这笔账该怎么算？”腾锋想到那夜失去了的白帮兄弟，情绪有些波动。

“你开个价就是！”武安奎重新坐了下来，点燃了根香烟。

“一百万外加捞出我顶雷的弟兄！”腾锋语气坚决。

一百万这个数目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一笔数额巨大的钞票了，相当于兰香阁两到三年的收入。至于顶雷的白帮手下，他们手里可是有着十几条人命啊！如果想要捞出他们，又要动用多少关系和财力。

“那夜，老夫帮派死的人还少吗？连...连...连侯彪都被你们杀了，我…我找谁说理去？”想到侯彪，武安奎声音不免有些哽咽。

“那是你自找的！”腾锋言语间不留一丝余地。在他眼里，面前的武安奎已对他不具备任何威胁。要杀自己他早就动手了，腾锋正是看出了他对江湖名声的重视。

“今天就到这里吧！让老夫考虑考虑吧！记住你答应老夫的事！”武安奎闭目将头仰仗在背椅上。

“武老大，在下告辞。”说完腾锋迈着稳健的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大！就这么放他走了？”一名手下问道。

“不然呢？说好听点，这是谈判。但是老夫有和人家谈判的筹码吗？这个兔崽子从他倾巢出动地去进攻兰香阁的那刻起，就没给自己留退路。”

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惧。有知无畏者，无敌也！

最终，武安奎还是无奈地接受了腾锋所提出的所有条件。在支票上签名的时候，武安奎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淌血。他从出道以来哪里受过如此委屈！因此，对腾锋的恨，更是无言以表。

于此同时，白马歌舞厅早已恢复营业。娄永庆受那天事情的影响，行事作风自然也低调了不少。腾锋再次遇见娄永庆是在和林薇雪一次逛街的途中。两人插肩而过时，娄永庆扯着帽檐将头压得老低。即便如此，腾锋还是感觉到了娄永庆身上那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腾锋自己一时又说不上来。

百万巨额资金没过多久就到账了，腾锋将大部分钱用于抚恤那夜丧命弟兄的家庭，然后剩下的又分成三份，一份留给自己和林氏兄妹，一份留给即将要遣散的白帮兄弟，最后一份是给陈老板的。

自古逢秋悲寂寥。窗外，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屋内油灯昏黄。老陈俯身于案台前，不禁老泪纵横。陈老板一生守旧，晚年到干起了这新兴的娱乐事业。如今，当腾锋将一箱沉甸甸的钱交给他，并奉劝他结束这份事业尽快离开这里时，不免有些心生落寞。他到不在乎事业干的如何，落叶无根，对于他这个年纪，才是最难以接受的。

还有两天就是林薇雪的生日。兄妹二人都执意要在父亲留下的那间房子里过最后一个生日，之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腾锋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他只希望那只沉睡的老虎，再多打回盹。两天，只需要两天。

临行前的第二天。腾锋拖人带了点蔷薇花花种给自己，他想将这些花种种于屋子东面墙角下的花圃里。他希望，等到有一天他们一家归来时，能凭这一墙的蔷薇花，找到回家的路。他将想法告诉林晓风时，晓风开心地不得了，立即放下手里的事物给腾锋打起下手来。

“看不出你除了能拿刀，还能拿锄头嘞！”晓风扶了扶头顶上的草帽打趣着说道。

“什么都让你看出了，我还怎么做老大！”腾锋一锄头杵进地里将土翻出。

“假如有天，我出事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我妹妹！”晓风话锋一转格外认真地对腾锋说道。

“不会有那一天的！你是我兄弟，我不会让你有事！”腾锋将举在半空中的锄头缓缓得磕在地上。两天，他只需要两天时间。

“答应我！”

“我答应你！”

对于腾锋和叶晓风这类江湖人而言，从他们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就将生命交到了命运手里。人定胜天，那只不过是江湖中的一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