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极寒之地,有涯山。相传此山,曾是当地一座无恶不作的妖山。天神下凡途经此地时,历经八大劫难,驱除各般痛苦,最终才收复此山,拯救了天下苍生。而天神为了传递苦海并非无涯,回头依然是岸的思想,故将此山取名为有涯山。
有涯山山顶,云蒸雾涌,积雪千年不化,山脚下冰天雪地,四季如冬。在这里,除了有一处用竹所筑的小屋,住着一户人家外,方圆百里渺无人烟。
竹屋四周被一片用竹子做成的栅栏所包围,正对厅门前的院落处,立着的竹子牌坊上,用草书写着“药寮”二字,字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此刻,一名身着厚袄,圆头秃顶的老人正坐于床沿,他从缎面锦盒中掐出一根银针,用针灸中的捻入法,扎在全身裹满绷带病人的额头处。此后,老人又接二连三得将银针扎在病人的脸上各部位。
当老人捋着白色胡须,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屋里走出来时,一名鹤发童颜,美如冠玉的男子急忙跟了过去。
此人正是那夜在云豹别墅以一敌百的神秘杀手。
“莫老,我大哥现在怎么样了?这都昏迷一个月了。”
“尽人事,听天命!”老人顿足说完,继续迈步向前。
“您不是神医嘛,怎么能听天命呢?莫老,无论如何您都要救救我大哥。佛曰救人一命...”
“行啦,你这家伙,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烦人呐。”莫老蹲在地上,掏出一管旱烟,抽了起来。“你大哥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至于服用了那种药剂所带来的巨大副作用,老朽先前是怎么治疗你的,也就怎么治疗他,他不醒来,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不想醒来,对此,老朽也无能为力。”
“什么叫他自己不想醒来啊,莫老,你能别说的这么玄乎嘛。我...”
“老朽只会治病,不能治心啊,孩子。”说完,莫老从地上站起来,甩手离去。
只剩狄云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
不想醒的病人,正是腾锋。从林晓风的死,再到林薇雪的死,无疑,对腾锋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个世上,他最想保护的两个人,最后都因为他而死。他的信念被这无情的现实,化为乌有。
他不想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所以他选择长眠不醒。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着,腾锋这一眠,就是整整一年,而这一年里,狄云守在药寮里,寸步不离。
直到有一天,腾锋黑暗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星半点的光亮,他循着光亮缓缓前行,光亮的尽头是一扇门,正当他踌躇未决时,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
“锋哥,我们回家吧。”
腾锋没有片刻迟疑,就随她而去,因为那是林薇雪的声音。
跨过那扇门,他看到透蓝的天空下是绿草茵茵,林薇雪像只蝴蝶在草地中央翩翩起舞,还有穿着白色衬衣的林晓风,正在向他挥手,他身后,是白马歌舞厅,还有那一墙五彩斑斓的蔷薇花。
他坐到林晓风身旁。
“晓风,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薇雪。”
“锋哥,你尽力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看,她现在多开心。”
“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家。”
“我和薇雪都做了该做的事。锋哥,你呢?”
“我?我...”
“快去吧。我和薇雪在这里等你,等你做到了,我们一起回家。”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林晓风和林薇雪已经消失,而面前的白马歌舞厅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他朝那片火海,拼命跑去...
“晓风...薇雪...”腾锋呼唤着林家兄妹的名字从床上乍起。
狄云闻声后,立马赶了过来。
只见腾锋耸拉着脑袋,将脸埋在双膝上,蜷坐在床头,最主要的是,他在颤抖。
良久,腾锋才抬起头,望向床前的陌生人。
这是狄云第一次看到他落魄无助的样子,伴随着他孱弱的身躯,和那张陌生的脸,他找不到丝许腾锋往昔的痕迹。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
“锋哥,你不认识我了吗?”狄云凝望着腾锋,眼神略显忧伤,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是小云呐,锋哥。”
“小云...你是狄云,你真是狄云?”腾锋看着面前这个鹤发童颜的男子,鼻子发酸,眼眶泛红,言语间也是透露着激动。
“锋哥,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随后,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在了一起。
狄云坐在床头,将逃亡后的经历一一向腾锋诉说。
原来,他在服用药剂后也和钱森有着类似的体验,待到那张脸完全蜕变成一副模样之后,起初并无异样。接着,慢慢地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脸有针刺般的微弱疼痛,再到后来那张脸仿佛是被置于火中炙烤,令人感到灼心般得疼痛。于是,他就离开了林薇雪为他安排的地方,四处寻找医治的办法,最后机缘巧合下,找到了这间位于极寒之地的药寮。
腾锋静静地听着,听他讲寻医疗伤的经历,听他讲刺杀云豹的经过,听他讲赶赴b市解救火海中的自己的过程。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关心着狄云,但是这期间,腾锋只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着。无动于衷的他,就好像在听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讲述一段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
直到狄云提到了为帮腾锋脱身,而逼不得已地将最后一枚试管里的药剂喂服于处在昏迷中腾锋的口里。
“镜子,快给我镜子!”腾锋对着狄云咆哮着。
然后,他将双手放在脸上,一寸一寸地摸着自己的脸部肌肤。
“锋哥...你别这样子。”狄云试图安慰他。
“我最后再说一次,把镜子拿给我!”腾锋一字一句得说道。
狄云似在腾锋的瞳孔里,看到一团火焰,而火焰的后头正是自己的身影,他不敢再有片刻地迟疑,匆忙退出屋,四下里寻找镜子。
腾锋此时却连一秒都不愿意多等,他奋力从床上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步履踉跄地走出房门。
药寮外观上看上去并不大,但里头却别有一番洞天。
屋内布局呈正方形,东西两面各有两件卧室,南面为门,北面为厅,正中央的空间镂空,鹅卵石铺于地面,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边沿是竹子搭建的走廊,走廊每隔数米,案台靠墙而摆,古色古香的案台上摆放着年代久远的瓶瓶罐罐,而两边竹墙之上挂着不少幅描绘山水鸟卉的字画,从落款上看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此时的腾锋根本无心留恋这些,他一心只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客厅里,他撞见了捧着镜子的狄云,镜子不大,但足以映照他的脸。
在看到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时,他整个人僵住了,刹那间,他从狄云手里夺过镜子,砸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疯了似地拼命踩踏那面镜子。全然不顾玻璃碎片扎进脚心里传来的疼痛,直到支离破碎的镜面变成一堆碎渣。
腾锋瘫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地带血的碎渣,依旧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钱森的脸。
恍然间,腾锋想起了那个梦。原来,他失去的远比他想象得更多。
“把刀给我。”腾锋伸出手来说道。
狄云不给,腾锋便去抢,两人竟真的动起手来。
腾锋虽是下了真功夫,但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孱弱的他拳脚上显得软绵无力,明明可以一招制敌,却偏偏和不擅长拳脚功夫的狄云打得难解难分。
“锋哥,你冷静点。”狄云无心恋战,边躲闪边说道。
而此时的腾锋并没有半点留情,趁着狄云说话走神时,一个扫堂腿,将狄云掀翻在地,然后一招狮子搏兔,骑在狄云身上,从他腰间抽出匕首来。
正当他举起匕首,想要划破自己的脸时,感觉自己手腕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一阵麻木。
“哐当”一声,匕首应声而落。
腾锋望着地上的匕首,不敢相信自己弱得连一把匕首都拿不住,他再一次从地上捞起匕首,这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握住刀柄。
“锋哥,不要啊!”狄云奋力起身,想要阻止腾锋。
但恐怕,为时已晚。
就在腾锋又一次举刀割向自己的脸时。一粒石子“嗖”地一声击打在他的手腕上。
匕首再一次应声而落。
“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说割就割。”莫老言语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腾锋身旁的竹椅上,一箩筐草药被他轻轻置于地面。
“腾锋感谢您老的救命之恩,此生无以回报。可是这张脸,并不属于我,还望您老不要再插手此事。”腾锋跪地抱拳说道。
“年轻人,世事无常,冥冥中也许自有天意,人脸不外乎一张人皮而已,你割与不割本身并无差别,重要的是,即便你割了它,那张脸依就活现在你心里。”莫老捋了捋胡须说道。
“你忌讳地无非是这张脸原本的主人,而并非这张脸。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吧。”莫老起身后,背起一箩筐草药离开了。
“哎,莫老您先别走呀,说这些有的没的啊,哎...您帮我看住我大哥呀。”
狄云想要跟上去拦住莫老,可又怕腾锋想不开,思来想去还是守在他身边比较妥当。
腾锋被莫老一语中的后,已经没了先前的念头,就像莫老所说,割了这层皮,而放不下心中事,他依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毕竟不是玄幻小说中的旷世奇才,重生后气势如虹,一飞冲天。他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当深陷那片爱恨情仇的回忆泥沼时,也会在挣扎求死还是等待求生的选项中徘徊。
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腾锋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朝屋外走去。
眼见为实,踏出屋外后的腾锋发现这里的一切正如狄云所说的那样,天寒地冻。
他穿的很少,一阵寒风乍起,不禁让他觉得刺骨般地寒冷。就在这时,狄云从身后走了过来,将一件裘皮大衣披在了腾锋的肩上。
“狼牙不但猎打得好,这做衣服的手艺也是了得,你瞧瞧这针线缝的...”狄云见腾锋没什么事了,便在那自言自语起来。
腾锋引以为常,没去搭茬。
“那个...薇雪的身后事...”腾锋面带苦楚,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
“葬在晓风哥的墓旁。”狄云怔怔地看着腾锋的背影,然后回道。
“那就好,有烟吗?”
“有,这烟可是专门为锋哥你买的,你知道买这烟,花了我多大力气吗?那天...”狄云给腾锋点完烟后,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腾锋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吞云吐雾地问道:“这山,可是你说起过的有涯山?”
“是啊,锋哥,你不知道这有涯山还有个传说,相传...”
“我要你陪我越过那座高山,你可愿意!”腾锋的视线从出屋后就没离开过那座山峰。
“只要锋哥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追随你去。什么时候出发,现在,还是明天?我得回去准备准备,先把那口锅给拆了...”狄云神神叨叨得往屋子里走去。
“年轻人,想通了?”
腾锋一听是莫老的声音,赶紧把烟灭了,恭恭敬敬得转身朝他作缉。
“现在的黑道大哥,像你这么懂礼数的,已经很少了。”
“您老是我的救命恩人,犹如我的再生父母,这点礼数您受之无愧。”
“很好,很好,懂得知恩图报,是对江湖人最基本的要求,还有,老朽姓莫,你可以像小云那样叫我一声莫老。”
“莫老,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吧?敢问莫老出自何帮何派?”
“老朽现在只不过是一名乡野村夫,既已退出江湖,就不便自报家门,即便报了,你小子也未必知晓。”
腾锋听着莫老的口气,想起刚才投掷石子的凌厉。断定这个莫老应该是出自那些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帮派。不过既然莫老不愿提,他自然也就不会追问。
“莫老,您见多识广,医术精湛,不知我这脸是否有可能复原?”一想到自己的脸,腾锋心里就隐隐作痛。
“人体细胞具有记忆功能,想必在你服下药物后,心里一直对这张脸的主人耿耿于怀。所以才导致你的脸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同样,如果你还有类似药物,服用后,屏除杂念,只想着自己的样子,自然也能复原。不过老朽不认为,一个人能承受两次细胞变异所带来的痛苦。”
“不瞒莫老,这药从我父辈传于我手,只有三枚,而我服用的那枚恰恰是最后一枚。”腾锋说完略显沮丧。
莫老面色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莫老是否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腾锋洞若观火,察觉到了莫老脸上的异样。
“天色不早了,老朽要回屋休息了。”莫老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开。
腾锋知道心急吃不到热豆腐这个理儿,也不追问。目光再一次回到有涯山。
夜幕中的有涯山,影影绰绰,像一个睡意未醒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