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楠出了后院,也没再去找什么吃的,眼看着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再不过多久就该回去了,忍忍吧。
回到账房,刘掌柜已经醒了过来,在开始变得昏暗的房间里拿着一本账簿使劲地瞧着。
“刘叔,怎么不点灯。”吴楠把一盏灯放在刘掌柜案前,便要去找火点灯。
“不用了,查完最后这几条账目今天的活儿就算是完了,”刘掌柜揉揉眼睛,合上了账簿,“吴郎,刚才你做什么去了,怎得不见你人。”
“我出去找点吃食迷路了,耽误了一会。”
“哦,也好,走,今日也算是你和我这个老头子第一次共事的日子,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掌柜口中的好地方,吴楠已经猜到七八分了。这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能去什么好地方呢?没想到这刘掌柜人老,心却不老。
果然,马夫驾着马车进了万安城,没有停留,拐了个弯,直奔云梦乡去了。不一会儿,便在陵水河旁停了下来。
这云梦乡是万安最大的声色场所,坐落在陵水河两岸,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勾栏一家挨着一家,各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风一吹,灯火摇曳,忽明忽暗;河面上、两岸旁停泊的画舫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声,琴瑟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时而还会有士人站在船头朝着心仪姑娘的画舫吟唱一首情诗,引起对面一众姑娘的哄闹声,接着,一块粉色的带着幽香的丝绸帕子便包着一只发簪或者一块玉佩从画舫上丢向士人,士人身手敏捷地接住帕子,靠近鼻子轻轻一嗅,遂发出爽朗的笑声,打开帕子,只见上面写着女子的名号,在哪家勾栏里。
古人招妓都如此的文艺!
吴楠将刘掌柜扶下马车,由刘掌柜领着,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街巷,想云梦乡深处走去。
“看你的样子怎么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虞美人一字千金’是怎么回事?”刘掌柜看着吴楠一路上被姑娘们撩拨地面红耳赤,怎么也不像云梦泽老鸨说的那般经常出入虞美人的闺房的样子。
说来也怪,一路上没人搭理刘掌柜,却全都凑到吴楠身边来了。如果吴楠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能明白了:一个俊朗的少年和一个干瘦的老头站在一起,高下立判。
“我平日里只和虞美人有过交集,还没见过这种阵势。”吴楠无奈地苦笑到。
大有的吴楠是不是真的如此,他不知道,反正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扯就对了。
“怎么,虞美人那等尤物消受得起,这等胭脂俗粉的撩拨就受不了了?”刘掌柜调笑道。
看着刘掌柜一脸猥琐的淫笑着,吴楠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我们只是知己。”
“胡扯,鬼都不信。”
就这样,在刘掌柜一路的奚落和路边姑娘的撩拨下,两人来到了云梦泽。
这云梦泽比起周围那些勾栏,要奢华那么一些,四座四层高的楼阁围在一起,中间的大堂里悬挂着红色的轻纱,一盏盏灯笼被细绳吊着,轻轻摇动,中央的巨大台子上夜夜都有女妓抚琴起舞。
在这普遍只有三层高的建筑群里,云梦泽是相当显眼了。
两人进了大堂时,这里早已挤满了人,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两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地方坐下,刘掌柜就坐在吴楠右边,而吴楠左边则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脸庞棱角分明,见面,剑眉朗目,只见他腰板挺得笔直,神情冷淡,完全没有众人那般欢喜。他的腰间悬挂这一把剑,不似那些士人的佩剑,这把剑要朴素的多,漆黑的剑鞘散发着森然之气。
吴楠和刘掌柜耳语几句,时不时回头看向少年。
不知道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什么,反正吴楠只觉得周围躁动不已,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这些人大多都是冲着虞美人来的,”刘掌柜在一旁说道,此刻,他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今天是选花魁的日子,这虞美人已经连着五年是花魁了,到了这年龄还能如此,今年这花魁怕又是她的了。”
在云梦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花魁的年龄不能超过十六岁。也就是说过了十六岁还不是花魁,那基本上就没戏了,不过虞美人却是一个特例,已经二十岁的她依旧是这云梦泽的当红花魁。
不多时,一个老鸨模样的女人走上了台子,看样子已经三十有余,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看的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红极一时的美人儿。
老鸨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先是说了些感谢诸位客人云云的话,接着开始介绍今晚争夺花魁的人儿。随着老鸨一一念出名字,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便踩着婀娜的步子上了台,这些少女年龄都在十五岁左右,个个样貌出众,看得出来这云梦泽是下了大力气,居然搜罗了这么多美人儿,其中居然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
“最后一位,虞美人!”随着老鸨的退场,众人立刻鼓噪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名字就足以点燃这群人的欲望。
一片叫嚷声中,一个女子款款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穿着一件深红的长裙,腰处往里收紧,柔软似水的细腰堪堪一握,本就婀娜的身材更加显眼,胸前的里衬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粉色牡丹。女子画着细细的柳叶眉,一双凤眼秋波荡漾,精致小巧的嘴唇涂抹着大红的口脂,只是微微一笑,便显得明艳动人。
吴楠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双精致的玉足上。女子未着寸履,一双小巧白皙的脚在裙摆中若隐若现,只见她来到台子上,微微颌首,一旁的乐师便开始抚琴,女子脚尖轻轻一点,便踩着轻盈的步子开始起舞。一双玉足变得愈发灵动,或迈出,或旋转。吴楠不清楚女子跳的什么舞,但依然被吸引住了,女子的舞步随着乐器的变换,风格也在发生变化:琴声下是柔情似水,如杨柳在风中摇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在为心爱之人起舞;鼓声响起,随着急促的鼓点,女子所幸将身上的长裙抛了出去,只留下里衬和一条白色褶裙,接着,女子的步子也变得急促起来,下腰,起身,不停地旋转,动作大开大合,褶裙也跟着飞扬起来,犹如疾风骤雨,让人的心脏变得躁动不已。
吴楠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起了酒,最后觉得不过瘾,甚至拿起了酒壶,又觉得酒壶也无法满足自己,他直接要来了酒坛,猛灌下去。反观他身旁的白衣少年,也没好到哪去,身边已经空了两个酒坛。
鼓声骤停,女子还未停止旋转,台下的众人已经屏住了呼吸,吴楠清楚的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声,就当吴楠马上要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女子终于停了下来,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瘫倒在地上,台下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女子胸前剧烈的起伏着,殷红的小嘴一开一合,额头上,颈项处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浮起一抹潮红。
吴楠清楚的看到,女子看向他这边,露出一个让任何人都会心生怜爱的笑,他不清楚那笑容里包含着什么,只觉得心中燥热得很。
也许是酒喝多了,吴楠开始有些发晕,双腿不受控制的向台子走去。他使劲的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走上了台子,手里还提这酒坛。
本来还沸腾的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脸迷茫,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小郎君,怎么,你也对咱们虞美人有想法啊?告诉你,在座的哪个不爱慕虞美人,还轮不到你小子!”不知道是谁,开口嚷嚷起来。
那些不知道“虞美人一字千金”自然也跟着嚷嚷起来,知道的以及认识吴楠的,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吴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吴楠从一些人眼里看到了嘲笑,嘲笑他的穷酸,不自量力。吴楠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后世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脑子一热,他俯下身,一把搂住虞美人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虞美人腰间细腻柔软的触感瞬间通过吴楠的指尖传到了大脑,两人的脸只隔着分毫,虞美人眼里的惊讶与羞意吴楠看的一清二楚。
吴楠将虞美人扶正,便松开了手,然后转向众人,无视了那些或羡慕或愤恨的神色,微微作揖,说道;“晚辈吴楠,刚才多有唐突,但是我既然上来了,就没有狼狈下场的道理,只好借着酒性给诸位吟唱一首!”
吴楠不去管台下之人的奚落,迈着步子绕着台子走了一个来回。
“鼓!”吴楠大吼一声,胸中的躁动全都随着这一声吼了出来。
鼓声响起,由缓而急,先是一鼓,接着是两鼓,最后众鼓齐响,仿佛要把屋顶掀翻!待鼓声稍息,吴楠提起酒坛,仰头猛灌一口,踉跄着步子,气沉丹田,用沉稳的声音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接着一停顿,又灌一口酒,继续迈着步子: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再做停顿,将最后一口酒喝掉,也许是突然有了感觉,借着酒劲,吴楠耍起了醉拳,与其说是醉拳,不如说是耍酒疯,但这依然不耽误他吟诗,反而动作更加狂放,声音更加高昂: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遍不过瘾,接着第二遍!吴楠一边吟唱一边有意无意地看向之前的白衣少年,只见白衣少年表情不在平静,而是有些激动,也许是太过激动,面颊红的厉害。
当吴楠吟唱起第三遍的时候,少年终于是忍不住,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台上,拔出腰间的剑,只听一阵剑鸣之声!锋利的剑刃劈开空气,少年一挥剑,伴着鼓声以及吴楠高昂雄浑的声音舞起了剑,动作行云流水,狂放不羁,刚劲有力,剑如游龙,人若虎贲!
白衣少年与剑为伍,剑风涤荡,或斩击,或刺击,美感与实用兼具。
“好!”吴楠拍手称赞。
少年似乎没有尽兴,指着吴楠道:“还有没有如此好诗?”
吴楠挑挑眉毛,笑到:“好诗有的是,就怕你力气不够用!”
少年被吴楠的话激起了好斗的性格,大声嚷道:“有什么好诗全拿出来,我倒要看看是我先累到还是你先累到!来人,给他拿酒来!”
一坛坛坛酒搬到了吴楠脚边,少年随手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遂指向吴楠:“来吧!”
在一旁的虞美人担忧地看着吴楠,想要上前阻止,吴楠摆手示意她不要插手,才退了回去。
之后,吴楠几乎是一坛酒两首诗,什么关于战场的,士兵的,将军的有什么来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吟了多少诗,只看着少年不停的舞剑,自己脚边的酒坛子不断减少,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等吴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喉咙干的冒烟。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像是女子的闺房,红色的床幔,散发着阵阵幽香的枕头,以及空气中一缕缕的清香。
就在吴楠好奇地地观察着周围时,一张秀美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虞美人俯身,贴近吴楠的脸,呼出的气息柔柔地扑在吴楠的脸上,一双眼睛正眨啊眨地看着他。
卸了妆的虞美人也还是个美人,这是吴楠看到虞美人时的想法。
“楠儿昨晚真是风光啊。”虞美人起身倒了一杯水,送到吴楠嘴边,打趣道。
“昨晚……”
“昨晚楠儿吟的那些诗,可真是了不得呢,听得奴家一个弱女子都豪气顿生,”虞美人看着吴楠,话锋一转,说,“昨晚是统军中郎将武烈的儿子武鸿詹把你背上来的,他对你颇有些赏识呢。”
“没想到楠儿为了结交武鸿詹能做到这步,勾栏里存的酒都要被你喝没了,即使科举失意,你也不必这般糟蹋身子。”
虞美人语气中的担忧吴楠听得清楚,看得出来她和大有的吴楠关系不一般,可能比知己还要更进一步。
“统军中郎将官很大么?”
“大,怎么不大,再往上就是大将军了,你说大不大!”
“我只是随感而发而已,哪能想到结交什么武大公子,你可别挖苦我,昨天我喝了那么多酒,指定没少发酒疯,”吴楠的表情有些无辜,“再说,就喝了些酒吟了几首诗,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般厉害。”
“楠儿昨日所作所为,说起来倒对武公子脾性,他是武将之子,喜欢行豪迈之事,结交豪迈之人,昨日我差点都不认得你了,你何时像昨日那般豪迈过?”
吴楠算是听明白了,这武鸿詹是个直肠子,不喜欢弯弯绕,吴楠昨晚的诗尽是些抒发豪情的诗,再加上他喝了那些酒,武鸿詹还以为吴楠是要和他斗到底呢。
所谓不打不相识,就是说的他和武鸿詹吧。
不过也好,他昨天向刘掌柜打听到武鸿詹的身份后确实想过要接近他,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就让人家主动接近自己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吴楠准备起身,他还没忘记自己在柳家那边还有活没干呢。
“这都要晚上了?”
“啊?”吴楠震惊地盯着外面,只看到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霞云,“我睡了一天了?”
“嗯。”虞美人轻轻点头。
似乎看透了吴楠担心什么,虞美人说道:“今日一早有个姓刘的掌柜来过,说是柳家丝绸铺子的,让你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去柳家了,还说要你明日早些去铺子等着。”
说着,便强行将吴楠重新按回到床上,贴着他的脸,柔柔地说:“楠儿,多睡会,今晚就在这吧,兰儿那边我已经差人去说了。”
虞美人脖颈间的清香钻进了吴楠的鼻子里,那似乎是栀子花的味道,淡淡的,带着一丝香甜。
算了,再睡一会吧。
“这柳氏可是个克夫之人,楠儿……”
虞美人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吴楠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他淡淡的说道:“那些市井之说,不可信。柳家给的钱多,我又急需那笔钱,人家出钱,我出力,有什么问题。”
见虞美人不再作声,吴楠重又闭上了眼,开始思考以后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