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楠并没有打算在虞美人那过夜,一觉醒来便起身回家了,虞美人倒也没留他,临走前只是嘱咐他要小心身子,以后不要像昨天那样没命的喝酒了。
一路上,吴楠沿着陵水河往家里走,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云梦乡灯火通明,陵水河里倒映着两岸边的灯火,河面上来来往往的画舫游船早早地点亮了船上的灯笼,将整条河点缀成了天上的银河,而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们隔河而望,其中有些个大胆的,手头又有点银钱的,便会雇一条小船,指挥着船夫朝织女们驶去,不过,这样的“牛郎”“织女”大概不用一年见一次面,勤快点的一天就能会上一次。
吴楠对周围充满了好奇,东瞧瞧西望望地也就不急着回家了。一路上溜达着,吴楠心里盘算着以后的计划,不知不觉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等反应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已经不像在云梦乡时那般灯火通明,他借着月光才看到那一片片低矮的房屋。这些房屋大多与他那只有三间房的家类似,最“豪华”的也就只有不远处唯一一座亮着灯的小院落,一人高的院墙,漆成深红色的木门,还有院落周围植的杨树,足可以看出这座宅子的主人对于居住环境还是有些讲究的。
正当吴楠打算离开的时候,那座宅子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开门时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吴楠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从门口飘出来的那盏灯笼,他便忍不住的去回想后世看过的那些恐怖片,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逃跑的念头,不过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就站着一动不动,便看到一个勉强可以看得出来是个老者的模糊身影拄着拐杖提着灯笼从门内走了出来,许是看到了吴楠,老者顿了一下,便走了过去,虽然拄着拐杖,但步子却稳健地很,待走到吴楠面前,提起灯笼在跟前晃了一下,两人借着灯光也算是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老者穿着青灰色的麻布衣衫,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也颇有点沟壑纵横的意思,但看起来倒是精神矍铄,没有一点服老的意思。
这老人不一般啊,看起来倒有点像后世的那些个教授,吴楠看着老者,不禁想起了大学时的教授。正当他要询问老者身份的时候,老者却先开口了。
“原来是慎之,怎么,夜里来访,可是有事?”老者捋着那把灰白的胡子,像是已经看明白吴楠的来意了似的,笑着说,“不在那云梦泽饮酒作诗,是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要驾鹤西游的老师,特地跑过来看看?”
慎之,老师?仅是老者口中的这两个词,吴楠就已经明白了老者的身份,慎之是吴楠幼时拜入闫良先生门下时,闫良先生给的字,而老者又自称时吴楠的老师,那十有八九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
吴楠的老师闫良先生。
这闫良先生本是山中高人,他本不姓闫也不叫闫良,这闫良是他出山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他从未提起过,即使是他的学生也不清楚。
闫老先生只收过五个学生,吴楠是这最后一个,前四个便是有“桃园四杰”美称的四位才子,其中三位都已身居庙堂,剩下的一位也已经是信平府的门客。无论是大有的吴楠还是现在的吴楠都未曾见过这四位兄长,不过要论起才学,他们绝对都在大有的吴楠之上,但比起现在的吴楠,那就未可知了。
吴楠确定了老者的身份,听出老者语气里满是说笑的意思,也就赶紧作揖道:“老师莫要取笑学生了,学生这几日琐事缠身,没能来看望老师,还请老师莫要责怪。”
“慎之,你这口才倒是精进了不少,哈哈,不错不错,想你以前还是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的楞头小子,今日看起来却是变了不少。”闫老先生笑着说道。
吴楠听不出来这老先生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挖苦他,不过从老先生的语气里倒也听得出来,他对吴楠这个学生还是颇有些喜爱的。
“老师谬赞了,学生惶恐。”
“哈哈哈,今夜老夫本打算去乘船夜游,没想到慎之你竟会夜访,也好,随我一同前去,省得一人无趣,”老先生也不等吴楠答应,便硬拉着吴楠走,边走边说,“昨夜你在云梦泽的事我倒有耳闻,你虽屡次科考失意,但所做十余首诗倒没有郁郁不得志的意思,如此甚好,少年人就该如此,若像我这老头子一样暮气沉沉,那你迟早该绝了科考的念头。”
“老师您看起来可一点暮气沉沉的意思都没有,比我这个少年人也不遑多让。” 吴楠伸手接过了老先生提着的灯笼,替他照着路。
“你与那武家小子可是有了些许交集?”
武家小子?大概是指武鸿詹吧,吴楠心想,连忙回答:“一面之缘。”
“哦?这武家小子倒是一个好后生,为人处世有礼有节,其父虽身居高位,却没有骄横自持,反倒勤奋好学,其父军事谋略上的本事倒是学的透彻,日后若是好好栽培,也是大有的一员悍将。你若能与此子交好,倒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慎之,功名虽是你所求,却也要分清楚什么人可交,什么人不可交。”
说到这,老先生也收了声,径自走着。吴楠总觉得这老先生还有后话,也就没多嘴。这个时候的吴楠,需要做的就是多听,多看,少说,多做,这样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跟前这老先生可不是简单人物。
果然,老先生只是稍作停顿,便又说道:“吴姬这小丫头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与男子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倒与她母亲颇为相似,我知道你求功名心切,但此女却不是一个值得依附的大树,不好乘凉啊。”
说完,老先生便不再作声。
“老师,此话怎讲,我与信平公主也只是一面之缘。”吴楠见他不说了,便有些心急,他隐约觉得这老先生绝对不只是个明德学堂的教授,就凭他把武鸿詹叫做武家小子,称信平公主小丫头这一点来看,绝对大有来头。
吴楠只听兰儿说这闫老先生多么多么有学问,在这万安多多么有名气,除此之外,别的就什么也没说。
不行,回去得好好问问这个小丫头,吴楠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老先生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他能察觉到,凭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大概不难猜到老先生此时对他该是有一些失望了。
“一面之缘?你休要隐瞒,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老夫再多说什么?你莫要为了功名,搭上一条命,好了,此事不要再提,你自己思量。”说着,老先生便快步走去,将一脸茫然的吴楠甩在了身后。
这老头,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吴楠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这闫老先生了,自己那日在酒楼的所作所为想必老先生应该有所耳闻,一个科举连连失意的穷士子主动接触一国公主能有什么目的?老先生该是猜得到,而自己刚才却假装不解其意有意隐瞒,惹得老先生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了。
吴楠来到这个时代,根本感觉不到后世人的优势,倒像一个婴儿,对周围的一切满是陌生,无知,自然而然的就会有所戒备,就像今天对闫良先生,虽然一直是尊敬有加,但还是做不到坦诚相待,即使这位还是他的老师。
“老师,学生不该隐瞒老师,学生知错了。”想明白了的吴楠赶紧快步追上老先生,毕恭毕敬的作了一揖,毫不犹豫地承认错误。
既然老先生已经知道了吴楠的想法,那吴楠也就没有必要在隐瞒了,还是赶紧认错的好,而且吴楠多多少少感觉到老先生确实是在替自己着想,如果自己在这么心存戒备,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见闫老先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楠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虽然他很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说他不是为了功名,只是想一展抱负,为国为民尽一份力诸如此类的漂亮话,但是,他说不出口啊,这样的话或许正是大有的吴楠心中所想,但绝不是他的。他对这个大有还没有任何归属感,更不要谈责任感,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后世里是一个小小的会计,他不想穿越后还是一个渺小的存在,至少,绝不能过的比后世差。
带着这样的目的,吴楠一步步制定计划,一步步执行,他先是在柳芝那里得到了来到大有后的第一份工作,解决了温饱问题,接着在酒楼见到信平公主,一首诗外加一顿胡扯得到了进入信平府的机会,之后又在云梦泽接触到了统军中郎将之子武鸿詹,这其中虽有些是临时起意而为之,但却都还顺利,至少在他看来,这些人都会是以后难能多得的助力。
所以,吴楠选择了沉默,没有再作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就在一旁边走边为闫良先生照着路,不一会,他便觉得眼前亮了许多,往四周看看才发现原来又回到了云梦乡。
这老先生,难道也和刘掌柜一样,人老心不老?吴楠想着,只见老先生在一处停泊着不少画舫的码头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