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莎坐在沙发上，身体做得很端正，眼睛从方桂英的身上挪到茶几的七七八八的瓶罐上。
柳天聪则坐在离莎莎最近的一个侧面沙发上，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两个膝盖上，眼睛一直认真地看向正在说话的方桂英。
方桂英说完，用手剥开一颗橘子，把橘子皮顺手扔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掰开一瓣儿橘子刚要放在嘴里，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沙莎，沙莎这时正瞅着茶几上的一个罐子。
“她这是怎么了？”方桂英问柳天聪。
沙莎看了一眼方桂英，如果不是她心里一直提醒自己这人是沙莎的母亲，她还真是感觉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柳天聪本想微笑，结果嘴角只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妈，沙莎虽然身体恢复得还好，但这样的手术对她刺激太大了，她的精神稍微……”柳天聪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什么意思？”沙莎扭头问柳天聪，“你说我精神不正常？”
“沙莎，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天聪神情紧张。
“那你什么意思？”沙莎不依不饶。
方桂英的手轻轻揉搓着橘子，那橘子汁流了出来，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就这样揉搓着，突然，把揉烂的橘子放在了茶几上，两只手捂着脸和眼睛，抽噎起来，不到几秒钟声音大了起来。
“呜呜……我这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这样了！呜呜……老天爷呀，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呀……呜呜……”方桂英边哭边喊着。
柳天聪赶忙站起身，绕过茶几走到方桂英身边，蹲下来，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妈，妈，您别哭了，您要怪就怪我没照顾好沙莎。”
沙莎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傻了，她就坐在那里，看着该称为妈妈的人哭喊着。
“老天爷呀，你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平呀，一个人拉扯孩子二十多年，终了终了，又遭遇这个……呜呜……我可怎么办呀？”方桂英把捂着脸的手放下来，伸起，拍下，伸起，拍下，一下一下拍着大腿配合着哭声。
柳天聪瞪了一眼沙莎，之后拉住了方桂英的手，让她不再拍打，“妈，妈，您听我说，沙莎她会好的，她一定会好的。”
这时，方桂英扭头看了一眼沙莎，可是并不凑巧，她的泪目和沙莎反感的目光相遇了。
方桂英又把头扭向了柳天聪的那边，用左手的食指指向沙莎，“你是说她能好？”
柳天聪看了看沙莎，朝方桂英点点头，“妈，您放心，她能好，不管她好不好，我都是您的女婿，我会好好孝敬您，不让您觉得委屈。”
柳天聪说完，从西装上衣的内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方桂英的右手上，方桂英放下指着沙莎的左手，在脸上擦了擦，低头看了看那张卡。
“妈，这张卡是这次专门孝敬您的，那张卡我也会每月定期给您打钱。”柳天聪说着。
方桂英把卡放在茶几上，抹了抹眼边的泪水，说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虽说有个保姆，那不跟一个人住这儿一个样吗？你们以为给俩儿钱，就算是尽孝了吗？你们这也就是自己图个心安。”
“是，是，妈说得是，这钱算不了什么，以后我们尽量常来看您。”柳天聪说着。
方桂英抽了一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当初我同意沙莎嫁给你，就看中了你是个大老板，寻思大老板比给人家打工的要强吧，至少自己的公司自己说了算，说休假就休假，这倒好，一年到头儿也就过年过节的见上一面，还不如打工的，人家周末就回来。”
“嗯，嗯，妈，以后我们尽量周末都回来看您。有时候公司事情多，实在脱不开身，也请妈能体谅。”柳天聪说着，弯腰倒了一杯水，捧给了方桂英。
方桂英看也没看就接过了水，喝了一口。
这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微微有些胖，肤色有点黑，从半截袖的袖口处露出的皮肤看得出，她现在肤色全来自于太阳曝晒，看到家里家里来了人，很是吃惊，手里的两袋购物袋的东西也来不及放下，就傻傻地站在门口。
“太太，菜买回来喽。”那个女人站了一会儿，用一口流利的四川话说着。
方桂英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购物袋，“这是我女儿和女婿，你去做饭吧。”
女人朝他们咧着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了句，“好，太太。”便拎着两大袋东西去了厨房。
方桂英指了指那女人，说，“她是刚从家政公司找来的，叫秀花，刚用了十多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妈，上次那个保姆……”柳天聪看着厨房，故意压低了声音。
“上次那个保姆还不如再之前的呢，稍微说句就走了，仗着自己家就在河北，说走就走，也不想想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方桂英说着脸拉得很长，就像她自己便是英国贵族妇人似的。
这次柳天聪没有说话看了看沙莎，沙莎也看着他。
“你们没吃饭吧？”方桂英问。
“我们吃过了。”这是沙莎进门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柳天聪除了没有当场拆穿沙莎的话，也附和着说，“对，妈，我们来前吃过了。”
“天聪，咱们走吧，你不是还要去见个重要客户吗？”沙莎说道。
柳天聪看着沙莎没有说话。
沙莎心里犯起嘀咕来，难道他不打算打配合了吗？有这样的岳母在场，不想辙逃离，还愣着干嘛？除非他是个受虐狂。
“怎么？小柳，你要见客户？”方桂英转身问柳天聪。
一直盯着沙莎看的柳天聪回过神来，“对，妈，我和一个客户约好了，今天又不能陪您了，请您见谅。”
“客户就是上帝啊，没有客户用什么养家啊。”方桂英说道。
“妈，那我们这就走了，您休息会儿就吃饭吧。”
柳天聪出来跟方桂英道再见时，沙莎已经走出了家门去了电梯口，她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方桂英正瞪着她脊梁骨的眼睛。
柳天聪走到电梯口和沙莎肩并肩时，他用自己的手臂拥住了沙莎的后背和双肩，沙莎没有挣脱，直到走进了电梯。
柳天聪冲一脸不快的沙莎无奈地笑了笑。
本以为柳天聪会在车上问她很多关于拜见母亲的细节或是为什么撒谎之类的话，让沙莎感到奇怪的是，柳天聪一直都在安静地开着车。
盛夏的夜晚八点钟多，华灯初上，车驶出市区，路上的车流依旧不少，方向基本也都是驶出市区的，不用猜也知道，这里大多数都是周末暂时远离喧嚣的人们，去郊区游，或是去不远的外地会会亲朋好友。
沙莎望着窗外远处的居民区灯光闪烁，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她打了个哈欠，她的眼皮开始发沉，途径高速收费站路段时，车渐渐又有些拥堵起来，沙莎闭上了眼睛，很快车上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柳天聪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汽车车尾亮着红灯，又看了看身边入睡的沙莎，走走停停，让她的头和肩扭曲着，看上去很是不好受，他索性把车别进了应急通道，停下来，打开了车的双闪灯。自己则侧身静静地看着这个睡得像婴儿一样的女人。
身旁的车传来一阵喇叭长鸣时，正盯着沙莎看得出神的柳天聪有些气愤地望了望身边的车，因为这车会惊醒他熟睡的妻子。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他的身旁朝他搂过来，紧紧地拥着他的脖子，柳天聪先是一惊，看到是沙莎睁着眼睛时，他才放松下来。
“还是把你吵醒了。”柳天聪柔声说。
沙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朝柳天聪露出了微笑，依旧搂着他的脖子。
柳天聪看着她，闭上眼睛，朝她的脑门亲了两下，然后也用双手紧紧地拥着她。
“你怪我吗？”沙莎问。
柳天聪摇摇头，一只手继续拥着沙莎的腰，一只手轻轻地从上往下抚摸着她细软的长头发。
“我不乖，也不温柔，不是个孝顺老人的女人。”沙莎说着。
柳天聪摇摇头。
“我是个冷血动物，我是个坏……”沙莎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嘴便被柳天聪的堵住了。
沙莎安静下来，柳天聪就这样抱着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又沉沉地睡了。
柳天聪亲了她脸上冰凉的泪水，把她的身体轻轻地靠回到椅背上。
路上的车流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辆车从车旁驶过。
柳天聪轻踩了油门，车缓缓地折进正常行车道，朝家的方向，朝逐渐浓重起来的夜，行驶着。
车快到别墅区时，柳天聪看沙莎睡得还那么沉，正想着是不是要把车再次停下来，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因为铃声很大，沙莎被惊醒了，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正要接电话的柳天聪，稍微挪动了下身体。
“喂，长话短说。”柳天聪接起电话便说。
“先别采取行动，但要注意对方的任何动向。”柳天聪表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