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对于盛卫,似乎没有什么排斥,姜蘅一再追问,她才说出了当年父亲告诉她的旧事。
安定十九年,有一伙人找到了杨家。
杨家先祖是信王府的死士,明宗时期信王府灭,杨家先祖逃到江安务农,世世代代看似安稳,实际杨家的武功没有落下。方氏家族曾在信王府灭时帮助过杨家,两个家族的先祖曾有约定,方氏开口,杨家必从。
沧北方氏的人带来了杨家实现诺言的机会,要求劫杀大婚当日出嫁萧府的苏远岫,破坏苏萧之间的联姻,破坏桓王党的势力。
杨大于是上路了,在大婚当日,认出了他的妹妹文慈,将她打昏而不是杀死。他们提前给苏远岫下了迷药,却不想遇到了大越人的刺客,混乱之中,苏远岫被大越劫走。虽没有刺杀成功,但长野苏家和名剑萧氏反目,朝堂多有摩擦,沧北方氏的目的也达到了。
安定十九年相安无事。安定二十年,文慈寄来书信,说自己被认作长野苏家的义女,将嫁给常胜侯慕容山。杨大起初并没有在意,可是萧县令很在意。因为长野苏家和名剑萧氏的博弈,萧县令是牺牲品,对长野苏家诸多不满,甚至他的苏姓妻子也“病故”了。那一年,桓王曾以玉佩为信物,希望杨家做他的死士,被杨老爷拒绝。桓王之后,名剑萧氏又找上门,期望杨家成为名剑暗卫,潜入桓王府,以手绢为凭,被杨老爷再次回绝。
后来便传出了桓王逼宫失败,死在了长野苏家的事,文慈也随之香消玉殒。也是在那一年,杨家被打压,直到新纪三年,萧县令升任之前,四月去征粮,逼死杨家人,独独漏掉了念念。
念念逃到京都,本想申冤,却未料到又遭到名剑暗卫的追杀,躲躲藏藏,直到今天。
世家倾轧,沧北方氏派杀手破坏萧苏联姻,等同于破坏先帝的赐婚,是藐视皇帝的大罪。长野苏家已灭族,就算念念将这桩旧事提起,萧家就算要追究,也不可能对沧北方氏有什么实质性动作。毕竟文恬生下了小少主,萧方两族,已经是割不断的两家。
名剑萧氏分为两派,剑门主朝堂,暗门主暗卫,几乎是两派萧氏,各自为政。暗门和皇帝的关系应该更密切些,暗门做事向来不讲逻辑,若沧北方氏和萧呈没有动作,那应是皇帝的决定。可是皇帝为何要追杀念念?
兰恬突然问:“如果仅仅是方正刺杀,名剑萧府是堂堂帅府,名剑以剑法立家,大婚当日守备固然疏忽,但不至于毫无察觉。你可知当年有多少人参与了刺杀?”
念念肯定道:“除去我父亲,当年信王府旧人的后代都在。”
姜蘅皱眉:“当年只知苏远岫被大越人掳走,不知还有这一层隐情。清绝,你去安排,查一查当年沧北方氏请的杀手都有谁。”
清绝行礼:“诺。”
姜浔握住兰恬的手,她低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情舒爽些了。姜浔又问念念:“名剑的手绢是怎么回事?”
念念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兰恬追问:“你们既然接了沧北方氏的活,为什么江安县的杨家村,还有桓王的玉佩和名剑的手绢?”
念念抬头看了看众人,再次斟酌。
清绝不耐烦,又要拔刀,被姜蘅的眼神止住。姜蘅上前一步,看着念念循循善诱:“只有你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你的仇,才有报的可能。”
念念哽咽的问:“你们会帮我报仇,杀了名剑暗卫?”
“我们与名剑暗卫原本便势不两立。”姜蘅淡淡道“你的仇,还有我们自己的恩怨。”
“好。”念念坐起来,镇定的看着姜蘅“是我娘。我娘是名剑暗卫派在江安的线人,那方手绢是她的物事,也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是名剑暗卫的凭证。当年姑姑寄到家的桓王府玉佩,曾让我娘感到为难,但后来随着姑姑的离世,这两样物事都是留了下来,没有人提起。”
兰恬道:“玉佩是桓王府的玉佩,应是给桓王府下人的,因为上面纹了牛和马。我猜文慈的意思,应是怕杨家的生活若过不去,便拿着玉佩去桓王府寻一条出路。那时候慕容伯父还在世,慕容山娶文慈本就是以世子位相逼,杨家的事情,他恐怕帮衬不了多少。慕容的性子,一定会把文慈的家人安顿好。他与桓王交好,给文慈的玉佩是桓王府,这就不难解释了。”
姜浔点头表示赞同,四人的心情却都是有些复杂。
原本以为能查到当年苏家灭族案的隐情,结果只是发现沧北方氏曾买凶杀人,破坏过萧苏两族联姻。
清绝突然疑道:“当年方正是属于太子党吗?”
姜蘅颔首:“你想到了什么?”
清绝迟疑片刻,向姜浔作礼:“属下想到一件事情,关于......他。”
姜浔明白清绝的意思,姜蘅也懂得了什么,两人转身,姜浔拉起兰恬向外走。清绝在后面吩咐了盛卫继续照顾念念,料理了一些事情,便又转到了厅堂。
兰恬关了门,重新坐下。四人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
清绝想好了语言,朱唇轻启:“安定十九年殿下回云中,大殿下曾问我,齐少毅此人如何?我答未见其人,不知其人。大殿下说,他没有桓王眼界开阔,却比桓王更适合当皇帝。”清绝说到这里,眨了一下眼睛“大殿下提过,要策反太子党的一名官员,暗助桓王登基。”
“桓王政见与我们大盛相似,兄长或许很想见一见桓王罢。”姜蘅轻轻说。
清绝点点头:“大殿下当年在京都布下的盛卫,到我们接手京都时,只剩下了李妈和陈妈潜伏在朱雀大街的商贩中。她们属外围,是有上线的,可是上线全都断了。盛卫内部一定出了叛徒,这是导致大殿下身份暴露的根本。刚刚兰恬也说了,萧府层层守卫,大婚当日纵然守卫松懈,可名剑萧氏的府宅怎么能是说进就进的?若无内应,方正的杀手如何瞒天过海,如此轻易的找到苏远岫?”
她的话像是惊雷,在几人的心里炸开,姜蘅神色凝重,屈着手指点在桌子上:“你说的不错。萧府不可能是个空架子,那么多人刺杀,暗卫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方正要破坏萧苏两族联姻,是得到暗卫默许的。暗卫代表了先帝的意思,可是先帝既然已经赐婚,又为何默许了苏远岫被人刺杀呢?”
兰恬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
大婚那日她在房内吃梅花糕,听到屋外乒乒乓乓的声音,站起身刚想走到房门,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那到底是几批杀手,她没有印象了,她只记得大越人带着她昼夜不停的向通阳城赶,一刻也不耽搁。
若是先帝默许,当初又为何应了她与萧呈,亲自下旨赐婚?
她悄悄攥紧了裙子,姜浔向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她却不想回应。
原本就扑朔迷离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兰恬的脑袋乱成了一团麻,她握紧了拳。
“我们重新理一遍。”姜蘅说“安定十九年,方正雇佣杀手刺杀苏远岫破坏两族联姻,这件事情,得到了先帝默许。也就是说,苏远岫之死,既有大越人的手笔,大夏皇室也脱不了干系。”
兰恬闭上了眼睛。
姜浔握住了兰恬,兰恬的手却是僵冷的,没有温度。他的掌心温暖着她,兰恬还是觉得心底一片荒凉。
清绝和姜蘅毫无察觉,清绝继续分析:“长野苏家势大,夏皇帝自然不可能当个瞎子,苏远岫当年和萧呈的婚约,是齐少毅帮着敲定的。齐少毅想要长野苏家的势力,自然不可能破坏苏萧联姻。”
“不对。”姜蘅打断了清绝“名剑中立,桓王和太子一定都想拉拢,可萧呈与齐少毅从小一起长大,名剑自然是太子党。这样一来,向苏家下手的,反而像是桓王了。”
“不可能是桓王!”兰恬抬起头坚定的说“二皇子生性张扬,胸中有乾坤,他不爱党争,更不可能杀苏远岫。既然是方正下的手,那么与沧北方氏脱不了干系。杀手能进到苏远岫的房间,一定是有内应的,内应有可能是萧府的人,也有可能是暗卫的人。”说到这里,兰恬握紧了拳头“更有可能,是苏家的人。”
姜蘅一愣,没有想到内应会是苏家的人。姜浔端起茶喝了一口,沉默不语,几人听着兰恬继续道:“有内应,一定是有内应!”她一拳打在桌子上,茶杯震了几震,烛火映着兰恬几分愤怒几分恨怨的脸,那份刻骨铭心的恨意在她的脸上,几经扭曲。
长野苏家一心为国,朝堂之上皇帝疑,朝堂之外弑她,满族几百口人全部惨死。方正派人杀她,她重生于沧北方氏,是命运吗?
姜浔轻咳了一声,看向姜蘅:“还是要查,不仅查当年刺杀苏远岫的人,还要查一查长野苏家内部有没有名剑暗卫。我与苏......伯父曾有一谈,他与桓王都是赞成寒门入朝堂的,苏家大公子的兵马新法在南地推行的极好,与南风修仪当年所提相似。南风修仪的兵马法最后是何下场,你们都知道。”
触动世家利益的兵马新法胎死腹中,南风修仪亡于异乡,所涉及官员全部贬谪苦寒之地。换言之,苏家大公子的兵马法,同样触及了世家利益,也一定会有人打压。
姜浔看向兰恬,目光柔和,几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