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里南国君丧,可是对于老百姓来说过年到底是大的节日。虽然不敢有欢宴鼓乐,可是家家户户还是一派喜气洋洋。稍稍富贵些的人家也是爆竹烟火不断。
可在惠府大院,因为大少爷在除夕夜惨死,整个府院都笼在一片肃清冷寂里,好好的一个年,过的惨惨淡淡,一起风,更是感觉阴风吹面叫人不安。府里的下人都是早早干完活待到屋里,就怕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段时间下来更是人心惶惶。
月亮正中,照亮院落的每个角落,静夜里,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清晰。
人影悠悠荡荡的落在了主院里,惊醒了门前守夜的小厮,借着月色,看清了院里的人,吓的惊叫起来,“鬼,鬼啊!”只一声,就直接昏厥过去。这一声,惊醒了另一个守夜的人,也惊醒了主屋里的人,惊醒了半个府落。
眼看着那人影飘飘荡荡的过来,小厮看得清清楚楚,他正是刚刚死去的惠若愚,呆怔在当场,吓得簌簌发抖,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动作,甚至连逃跑都忘记了。
“爹爹,我死的冤啊,我死的惨啊……”阴森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幽幽的甚是恐怖,惠若愚面无表情,飘飘摇摇的往主屋去。
主屋里亮了灯,房门洞开,忽然间,不知何故竟刮起大风,吹得院落里一片沙土残叶,那声声惨叫更甚。
惠安站在门前,被沙石迷得睁不开眼,却努力的想要看清院落里的人。身旁的惠夫人,却已经惨叫起来,“如儿,我的如儿,是你回来了?!”喊着就要冲出去,却被惠安一把拉住。形势未清,盲目上前,或许会万劫不复。
“爹爹,娘亲,我好冷啊,我好惨啊……”人影一直没有停,飘飘悠悠的向前,似真似幻,那惨叫声却清晰的充斥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冰凉彻骨。连冲进院里的侍卫也因着他那叫声样子骇的愣在当场,没人敢上前一步。
月色很好,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惠若愚那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随风乱舞的长发,阴凉的眼神,所有认识他熟识他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惠安更是看的清清楚楚,自己的孩子,那样貌记得比谁都清楚。心底忽然就因为心疼颤抖了一片,身旁的惠夫人更是泣不成声,还不及他说什么,惠若愚忽一下子到了惠安面前,脸近的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去,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冰凉的气息喷到他脸上,“八亲王,他害的孩儿好惨啊……”
这句话带来的震惊,远远大于近在眼前那张惨白的脸。惠安定在当场,惠夫人着急去拉他,惠若愚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那一片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八亲王,八亲王,我好惨啊,哈哈哈哈……”
风渐渐平歇,所有人都如同做了一场梦,惊魂未定。
惠夫人拉着惠安,嘤嘤的哭,“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要跟他走的近。如儿泉下不安,恼了你才来的。”
惠安站着没有说话,手握拳,抬头看看天上月亮,扫视院里众人一眼,命令道,“今夜的事,敢走漏半点风声,杀无赦!”说罢衣袖一摆,拉着惠夫人进屋,关上了房门。
院中侍卫领命退去,心里的那一片凉意,深深的萦绕在心底,没有退去半分。
那是如儿没错,那眼神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伪装的。可是,他是我亲手入殓,不可能在这里。莫非真的是泉下不安,回来报复?
惠安心里乱成一片,身旁的惠夫人更是连惊带吓的止不住哭哭啼啼,才一会,心里就更是烦郁难安,过去搂着她,轻声的哄,“我定会给如儿报仇,你别哭,不要打草惊蛇了,倒真的让如儿枉死了。”
惠夫人也是一路风雨跟着他走过来,心里当然明白该做什么,可是娇儿惨死,尸骨未寒,今天夜里见得,怎能不心惊肉跳。
又软声细语的哄了哄,才稳住心绪,两人又说了几句,才熄了灯。
窗前人影,站着静静听他们说完,身形不动,抬眼看看月亮。月色下,还是那张惨白的脸,就那样粲然一笑,转身离去。
这么好的月色,要是就安安静静的过去,真的是辜负了。这一刻,我才明白了你的心思。
子宁见惠若愚走了,才转身,身形一动,越墙而去。
如初时一样,月色静撒,整个院落似是宁静一片,却再也难以平静。
碧梧苑是慕容泓灏在珞城置的房产,虽不在闹市,却离王宫府院很近,到了夜里,整条街没有闲杂的人,整个府院都格外安静。
因盛逸云走了,慕容泓灏晚来无事,就一个人在书房里,铺了素笺,仔细的抄写佛经。答应了盛逸云要把所有的佛经抄一遍,可一直事忙,到底耽搁了。今日静下心来抄写,莫名的,满心酸楚。
佛经静心,可每落下一个字,思念就更多一分。
是因着他随苏三走了么?是因着怕这一次的放手弄巧成拙,自此,彼此失散了么?
不敢想,不敢猜,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想你。
叹口气,收起素笺,铺上纸,蘸了墨,落笔细细的描出了心底最深最重的那个人的眉眼。
子宁走进内阁,看着屏风后面俯首桌案前作画的人,立了许久,才笑着走过去。“公子,刚煮的茶,您且尝尝可合口?”
“这么快回来?事情可都办妥了?”慕容泓灏抬头看着盈盈笑意的子宁,放下笔,取过桌边瓷碟里的布巾擦擦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就口用了,笑着说,“子宁的手艺倒是长进了不少。”
“经过这么一闹,什么事情都能定下来了。”子宁把茶盏接过去放到几上,又回来站在桌旁看他作画。画上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笑意,还是那个人。心里瞬间就暖暖的,这么多年了,只这颗不变的心,就足以叫我们安定。
“你们那些心思,才是能叫我安定的。”最后一笔一收,慕容泓灏放下笔,看着画里的人,唇边的笑意浓烈刺目,“逸云和我所珍视的人,各个儿都让我们感动。”
“公子!”只轻唤了一声,子宁就俯跪在地上,“这样的话,我们受不起。”
“子宁在外面久了,您说这样的话,可是要吓着她了。”梦之刚绕过玉屏,就听见他的话,看到子宁跪在他脚边,心头也是一阵动荡,却比子宁安稳了些,“我们都受不起。”
“你这时候进来,倒是让我脸上挂不住了。子宁快起来,跟着什么人学的这么爱跪。”绕过桌子,上前把子宁扶起,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么好的人,也只我和逸云能有这样的福气。”
“刚刚来祥送来家书,可惜与先生错过了。”梦之没有接他的话,把手里的信笺递过去。子宁悄悄退出门外,与刚刚回来的素离守在门口。
慕容泓灏接过来,展开看了看,笑起来,“郦娘诞下男婴,还真是头等的喜事。”
“来祥说老爷问先生能否回去喝小少爷的满月酒。”梦之接过他递过来信笺,收了起来。
“逸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东青,怕是难回去了。”慕容泓灏越过梦之,走到外室站在堂中,往院里看看,见来祥还候在外面,转身对梦之说,“你与来祥一起,快马加鞭的到暮国把家书给逸云送去,你们便与珞瑜她们一起在哪儿守着逸云吧。”
“是。”梦之领命福身一拜就要出门,又被慕容泓灏叫住。
“定要护他周全。”
“是。”
领命转身,梦之快步走到院子里,同来祥低语说了几句。来祥对着屋里的慕容泓灏拜了拜,才与梦之一道走了。
素离见他们走了,才进屋里,向慕容泓灏禀报道,“是云疆江阑司马吴向前。我跟着他一直到了客栈。再没见到别的人,只听到他跟随从吩咐说,明日一早就回丹琼。又等了等,见他睡下了,才回来的。”
“江阑司马?没想到他果真是与丹琼有联系。”慕容泓灏眼神比夜还黑,“是哪边的人?”
“据我们所掌握的,他是凤相的人。”素离低声回道,又想了想,轻声问,“可要跟着他么?”
慕容泓灏垂着眼睑,许久才说,“不用了。凤相也好,谁也好,我都不在乎。我现在留着八亲王还有用。只是,只是他与丹琼的这根线,还是断了吧。”
素离猜不出他想做什么,只轻声应道,“是。”
“去吧,早点歇了吧。”慕容泓灏摆摆手叫她退去。
素离低声告退后,轻步离开。
慕容泓灏静看着满园月色,靠坐在软塌上垂眸沉思。
八亲王,如今在明面上是要图谋君位,可实际上却是牵制着司徒璞璇。他现在所有的心力都落在八亲王身上,斗得越狠,越对我们有利。
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上,想起刚刚站在树下的来祥,想起了那一封家书,想起了远在千里以外的盛逸云。眼底里的光,渐渐有了暖意。
老天终究还是待我们不薄,他的到来,让我们少了太多悲伤。人生就是在一个不经意间便有了转折,有了新的寄托。
逸云,你若知道了这样的喜事,会不会觉得人生美好了些呢?会不会自此就肯握住我的手,陪我到路的尽头,到人生的尽头。
才分别几日,我竟这样的想念你。明月千里寄相思,这样美的月色,我却看不见你。
深深的叹息,是眼底相思的愁,浓的再也化不开。
谁说无恙,心早已是一片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