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云川耸动,前院里,一群年轻的孩子们正其乐融融的谈天说地,这些人无不是江宁高官贵族的子弟,仰仗着家族的势力,他们或她们,从出生起便是一帆风顺,未来前途不可估量。江宁朝堂风云变幻无法琢磨,各世家大族亦是盘根错节。可此时,这些年轻一辈的孩子们站在一起,神采飞扬、面带容光,竟叫人一瞬忘记自己的立场。
他们之间似乎并无利益纠葛,并无恩怨情仇,彼此肩并着肩,只是同龄相识的好友。
几人这边儿正聊得热火朝天,周子康却是愁容满面的匆匆而来,他眉头轻蹙十分抱歉的扫了眼这几位少爷姑娘,把郭瑗从人群中拉出来,着急的道:“瑗儿,梓玉不见了啊!”
“不见了?”郭瑗秀眉一仰,诧异。
周子康点点头,“是啊,这附近我都找过了,她最贪图热闹,此时却并不见她踪影!”
周子康急吼吼的,大口喘着气儿,额头上还有薄薄的一层细汗。经过上次庆良街爆炸事件后,郭瑗心中自是清楚周梓玉在周子康心目中的地位,见他此番慌张的神色,立即安慰道:“子康你先别慌,你不熟悉府上地形,很多弯弯绕绕的地方你都不知道,你且先在此处休息片刻,我再去找找看。”
周子康忙感激的点头,目送着郭瑗匆忙离开。
人群中,有人问道:“郑公子,此番怎的不见你那二弟?难道是去找周姑娘了吗?”
那人言语之间满是打趣,郑子元却面上一顿,眼中闪过担忧之色,似有难言之隐。
“二弟有事在府需同父亲商量,这才没来。”郑子元缓缓道来。
“哦原是如此...诶,那不是周公子嘛...”
郭瑗循着小路,穿过幽兰廊院,往刚才两人分手之地找去。同她相处这么些时日,郭瑗发现周梓玉虽然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却也是个内心孤弱的小女生,幼年丧母的她十分缺乏安全感,从小便养成了坚强的性子,用欢快的近乎疯狂的面具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看见。
的确,眼见着自己心爱的人跟别人在一起,她心中肯定不乐意。郭瑗懊恼,刚才就应该不顾李昼的阻拦去找她的,现在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这姑娘自个儿猫到哪里去蹲着了。
郭瑗往刚才周梓玉消失的林间走去,穿过石板路,绕过水渠,一眼看见了她。
此时,水渠旁寂静无人,潺潺流水顺着人工石渠流淌着,在一片绿荫中,织就一袭银带,恍若与世隔绝。靠近水渠后,空气中便多了丝凉意,郭瑗搓了搓手悄悄坐在她旁边,手腕搭在膝盖上,扭头看她。
周梓玉一身鹅黄襦裙,衬得肤色更加白皙,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水渠,仿佛里面有什么心念之物一般。郭瑗用胳膊推了推她,周梓玉却随意抓起一颗石头,狠狠的丢出去,噗通一声溅起小小的水花,满含恶意,好像要砸个稀巴烂一样。
“哎呀,溅一身水!”郭瑗故作惊讶,歪着头夸张的说道。
“哼,”周梓玉轻哼一声,又狠狠丢下去一块石头,面不改色,咬牙切齿的道:“臭郭瑗,死郭瑗!你们姓郭的都不是好东西!”
“嘿!”郭瑗撑起腿,扭头看她,“怎么,三哥不理你,我们这些姓郭的就都有罪了啊?”
“你三哥是什么时候跟那个管娉如这么亲密了呀,一个小丫头乳臭未干的,有什么好!”周梓玉小姑娘仰着脑袋,瞪着眼,瞎哼哼,十分不屑。
郭瑗撇撇嘴,有些心虚,从旁观测着周梓玉的脸色,弱弱的说道:“我听母亲的意思,应该是想撮合他俩...”
“!!!”
周梓玉大侠一听,立马瞪圆了眼睛,跟个铜铃似的,恶狠狠的看着面前仍旧保持微笑的郭瑗,牙齿咯咯直响,她一字一顿,声音上扬道:“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郭瑗咽了口唾沫,扯了扯嘴角,“你也从来没说过,你对我家三哥觊觎已久啊!”
周梓玉翻了一个白眼儿,撇着嘴,扭过头不搭理她。
郭瑗见此,立马凑上身去,捅了捅她,好奇的道:“刚才我瞧着,三哥似乎也与你交流不多,你看你如此中意他,也不见着他有何反应,难道还是单相思?”
周梓玉趴在膝盖上,小脸一嘟,像个白面包子,娓娓道来:“你们家搬来江宁后我就认识他了,他才识过人、风度翩翩,却不同于其他世家子弟一心只知官场权谋,他爱山川,爱文墨,写得一手好字,却对于某些名利根本不屑一顾,淡泊而热爱自由。”
周梓玉捧着脸,两只眼睛泛着美好的光泽,亮晶晶的,像静谧安好的繁星。那些相识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轻得像温暖的羽翼,抚着你的脸颊,
让你沉溺不舍。
是恋的味道。
“这么些年,其实我与你三哥只见过寥寥几面,我也不好说天天总往你家跑,要是那样倒是让别人看了他的笑话。所以那时候我特别期待边关来信,周子康写得勤,一天到晚没事就会往家寄东西,我就借此机会,说是你大哥让他稍带回来的东西,三天两头来你们府上...”
说道这里,周梓玉仿佛想起了年轻岁月中执着的俏丽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暖意融融。
郭瑗轻轻抽了一口气,有些不太忍心打断她,“所以,三哥其实并不知晓你的心意?”
周梓玉苦笑的点点头,发丝在微风中轻扬,让人看着有丝怜惜。
郭瑗抬手将她的发丝别于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橘红的阳光勾勒出俏丽的侧颜,像滚烫的金边,让人乱了眼,乱了心。
“梓玉,你若执意非他不嫁,我自会帮你。虽然我也不知三哥和管娉如之间到底如何,但我会尽力打探清楚的!”
郭瑗朝她眨了眨眼,是真心实意想去帮这个姑娘。其实她自己也很惊讶,若是放在从前,她定是能少一事少一事,对于这些无益于己的琐事,她绝不会插手。可现在呢,在她认识了这么些真心之人后,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似乎已经开始崩裂。
国公府的及笄之礼几乎是宴请了整个江宁的世家大族和王权贵人,笄礼之上郭瑗的端庄大气、乖巧俏丽,一时间像风一般传遍了江宁贵族圈。也是从此时开始,国公府五姑娘郭瑗慢慢引起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关注。
郭世岑作为郭国公名义上的二哥,又是润州当地威名在外之人,不辞辛苦只为参加一个小小庶女的成年笄礼,在外人看来可以说是情谊十足了。郭国公毕竟是在乎名声的人,尽管心中恼怒,但也只得闷声不语,礼数周到的请了老管事好生招待,默认其留宿一晚。
是日夜,郭瑗从郭夫人的听竹居出来往西院而去,正巧遇见了同路的郭雪。
郭雪仍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面色柔和,温声细语,性子内敛,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个乖张狠厉的父亲。听说她在润州老宅时便很不受待见,经常被郭世岑责骂,但从来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一声不吭。
两人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郭瑗轻声道:“阿雪妹妹,这些年在润州可好?我刚回来,许多事都还不太清楚。”
郭瑗抿嘴微笑,和善可亲,一双美目似乎闪着真诚的光。
郭雪眼神明亮澄澈,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笑起来仿佛清风微拂,柔和而天真,好像不论经历过多少挫折也仍旧能保持初心。
郭雪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局促不安,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好像白天那个当中出丑的行为只是个意外。
“其实我觉得还挺好的,有吃有穿,天天带着弟弟妹妹们一同玩乐,倒也自在。”
郭雪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整日挨骂是件令人痛苦的事。郭瑗看她也不像是故作轻松,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还能保持这般良好惬意的心态。
郭瑗唇角微微一勾,拢了拢衣袖,不解的道:“难得还能遇见阿雪妹妹如此通透之人,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我倒是觉得二伯对你实在有些过于苛刻了。”
郭瑗边说边注意着她的反应,眼底里流过一丝精光,她说这话已经是够委婉含蓄了,相信郭雪也不傻自然能听懂。
只见郭雪脸上仍旧挂着那一抹沉静的微笑,只不过眼神稍稍暗了暗,抬起头,语气中满含着理解,“其实父亲对我还是挺好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罢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府里的婆子虐待,不给我饭吃也不给我水喝,我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但在危机时刻,却是父亲连夜悉心照顾,四处奔走亲自请来大夫,我这才保住一条命。父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凶神恶煞的,其实心是好的。”
郭瑗一愣,没想过还有这一出,听她这么说倒是真没想到郭世岑还有这么温心的一面。不过这也仅仅是郭雪的片面之言,毕竟虎毒不食子,郭世岑手段再怎么霸道,也不会真正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虽然她只是个养女。
郭瑗打算继续从郭雪身上下手,若能收获些许,倒也不乏她特意安排的这次“偶遇”了。
“阿雪妹妹现在多大了啊?”郭瑗亲近的问。
“十四。只比瑗儿姐姐晚几个月,我是三月出生的。”
郭雪的笑容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微微仰着头看她,倒叫郭瑗心中产生某种愧疚。
郭瑗在心里摇了摇头,又道:“那阿雪妹妹可还记得原先我父亲母亲尚在润州时的样子?我从小离家,对家中之事实在知之甚少...”
郭雪似做思考状,歪着头看她,柔软的目光中有些惭愧,“瑗儿姐姐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也不太了解,因为小时候我身子弱,大多数时候都是乳母照看着,很少跟在前院,家族中的事也都是听下人们谈起才知道。”
郭瑗点点头,又听她道:“不过若说起润州主宅的话,可能会稍微了解的多一些吧。自打秦二爷退居幕后起,润州主宅就都交由我父亲主持了,这一辈就连旁支也都是人丁稀薄,大家多是久居润州,这么些年彼此之间也相安无事。”
“秦二爷为何退居幕后了呢?”
郭雪摇摇头,表示不解,“可能是操持家中大事多年,太过劳累,所以想要修养些时日吧。姐姐应该还未见过秦二爷吧,他待人和善,见了姐姐一定喜欢!”
郭瑗扯了扯嘴角,敷衍的笑了笑,心中却实在无奈。
秦祯?和善?
郭瑗冷笑。
他若是知晓她郭知华又回来了,怕是得凶相毕露、袒露原型吧。
秦祯秦二爷,润州德高望重的长辈,估计此生最不想再见的,就是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