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清晨,冬至的阳光透过被积雪压低了枝头的雪松投射到了树洞,以撒渐渐苏醒,厚重的眼皮缓慢睁开后第一时间望向了自己的胸膛。那里衣物完好,伤口缠着绷带,除了肋部传来的刺痛外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的耳鬓厮摩低语呢喃都成了一场短暂的梦境。
以撒叹了口浊气,撑着树洞的厚壁缓慢走了出去,刺眼的阳光照得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等到习惯了光亮后,微微湿润的草地上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大好的晨光下,空地上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和几根挂着树杈上的草结绳。
奥莉薇正蹲在地上,扎在脑后的丸子发随着手里的动作微微散开,垂落成了青春洋溢的马尾,她不修边幅的模样也很是好看,苦恼得皱着眉,拿着根削尖的枝条不知该如何对付面前落单的小雪兔。
“奥莉薇,你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明显吓到了这位传奇的冰系大魔导师,只见她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发出几声好听的轻叫,这才把差点逃走的小雪兔重新攥在了手里,转过身呆呆的眨了眨眼睛说:“你受伤了,我想做点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此时的她披着以撒的黑袍,袍子略微宽松了些,稍稍耷拉着露出了两根内衣的肩带,天青色的头发凌乱垂落了几缕到额头,精致的小脸上也布满了污渍,多少显得狼狈。
以撒动了动嘴巴,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暖洋洋的温流,然后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不喜欢吃肉。”
奥莉薇几步小跑靠了过来,扶着他的胳膊坐在了一边的树根下,埋怨道:“你伤还没好,乱走什么。”
“老是躲在里面闷得慌,出来晒晒太阳,顺便也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奥莉薇说,脚尖稍稍在地上顿了顿。
“是没什么好看的。”
以撒看着她脸上的泥巴渍笑,然后伸手抹了抹,奥莉薇的肩膀颤了颤,可没有躲,面色如常的同时耳朵尖却如烙铁般发烫。
咕噜噜...
一串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奥莉薇的小腹下响起,她的脸更红了,在以撒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侧过了脑袋,很努力的摆出一副冰冷冷的样子说:“我...我好像饿了。”
“我来吧。”以撒说。
“你不是吃素吗?”
“我吃素不代表我身边所有人都吃素,喏,有个小家伙就很贪吃。”
以撒说完,心念一动,小黑蛇星歌就从体内被召唤了出来,在看到奥莉薇的时候眨了眨眼,很警惕的吐了吐舌头。
她是谁啊?
星歌甩着灵活的尾巴,在雪地上写下了这几个字,把奥莉薇看得一愣一愣。
“她是奥莉薇,是个面冷心热的别扭鬼。”以撒拍了拍星歌的脑袋,无视了奥莉薇怒气冲冲的目光,继续补充道:“去,去抓几个大家伙过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嘶嘶嘶...
小黑蛇兴奋的抖了抖身子,哧溜一声跑了出去,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原地。
“这就是你的契约魔兽吧?还有一个呢,是不是也这么奇怪。”奥莉薇靠着以撒坐下,顺便也松开了手,让担惊受怕了好久的小雪兔逃了开去。
“还有一个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以撒回答。
奥莉薇点点头,把小脑袋放在了曲起的膝盖上发呆。现在的她,看起来可能要比苍耀石还幼稚许多,像个小女孩,没有半点十七级大魔导师的样子。
不多时,小黑蛇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尾巴后头拖着只半死不活的大野猪,冲着以撒呜呜呜的叫,舔着发馋的嘴巴。
篝火被重新点燃,几根斜立在雪地上的木杈上倒吊着一头被烘烤至金黄的野猪。
奥莉薇和小黑蛇星歌齐齐坐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安安分分的样子,不时抿着唇,眼巴巴的看着以撒切割肉块,看着她们明明很饿却又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样子,以撒感觉自己就像个老父亲。
约莫半晌后,大半个野猪都进了肚子的星歌盘着身子打起了呼噜,而奥莉薇则是擦了擦嘴坐在了篝火边,看着以撒把一颗颗雪地里的浆果送入口中,奇怪的歪了歪脑袋,说:“吃素会长不大的。”
“比你高不就行了。”以撒回答。
奥莉薇想了想,好像觉得这话也没错,于是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草药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掀他的衣服下摆。
清清凉凉的感觉从肋下传递到了全身,最重要的要是那双小手在里头摸索时的触碰撩人心弦,看着奥莉薇专心又细致的样子,以撒感慨又知足,伸手替她弯起了散乱的发梢,碰了碰那发烫的耳朵尖,手指上就又挨了一口轻轻的咬。
“这药叫蓝山花,嚼碎的时候嘴巴应该挺苦吧?”以撒问。
奥莉薇闻言看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撅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说:“苦不苦你还不知道吗?”
“可我记性不好,忘了。”以撒说,很想知道昨天夜里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的梦。
“骗子,明明记性那么好还说忘了。”
奥莉薇抽出了手心,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干过的一件蠢事,心跳咚咚咚的快了许多,连忙指着边上的河岸边结结巴巴的说:“我去帮你拧块毛巾擦擦身子,整个人都臭死了,谁跟你睡谁倒霉!”
“意思是今天还是一起咯?”
这话刚落,奥莉薇差点就踉跄着摔在地上,愠怒作势要把手里的纱布砸过来,可最终还是没有,只能一个劲埋怨自己的不争气,快快跑了开去。
夜晚的树洞,篝火堆噼啪作响。
远方的天空变得阴沉遮住了皎洁的月色,奥莉薇显得有些焦躁和不安,脸上带着愁容,也胃口都小了下来。
“你去吧,那是你的职责。”以撒说,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奥莉薇却摇了摇头,咬着牙齿说:“不管他,风满仓又不是什么死人,随梅凯因闹腾,他也没这个胆子光明正大的对天都学院做些什么。”
“但那些森林里的二年级考生怎么办?”
“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奥莉薇抬头看着以撒,天青色瞳孔的寒冰早已消融,温柔得如同南方边境塞纳河的春日烟波:“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不想你死。”
以撒的脑袋有点炸,轰隆隆的回响个不停,冷冰冰的奥莉薇恐怕不知道她刚才说的这番话,是世界上最好听的情话,是让人无法治愈的毒药。
可他同时也害怕,害怕这场终将醒来的梦该如何收场。
“以撒,你能抱抱我么。”奥莉薇说,张开了双臂。
“当然,随时都可以。”以撒抓住了她微颤的掌心,拥住了这团融化的千年寒冰。
奥莉薇靠在了他的肩头,清丽的面庞埋入了以撒暗红色的发堆里,淡去了银白色唇彩后的樱粉唇瓣不停的开合,说着三个无声的字眼。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久到光与暗依然界限分明,天都学院镇守着光面人类的追溯,深渊之中的六个王蛰伏在黑暗中积蓄着力量。彼岸的花还未凋谢,此岸的树还未枯萎,大陆历2045年冬天的雪花落满泰瑞尔大陆的北域,微风拂过雪月森林的树梢,颤动了树枝,噩梦缠身的少年拥紧了传奇的大魔导师,轻轻的哼着一首歌谣:
“在泰瑞尔南部的边境,在那遥远的地方,下了一场大雪。
塞纳河静静的流淌,河的这边草木枯萎,河的那边草木葱荣。
夜幕降临了,羊儿不见了,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它们逃走了。
牧羊的少年,执着鞭儿追,追着追着,来到了河边上,看到了羊儿跃向了彼方。
在那里,万物成灰,黎明已至,乌鸦盖过了日头,一只一只掉了下来。
一只乌鸦烧着了,两只乌鸦烧着了,三支乌鸦烧着了,坠入了河水里。
看,那是一头受伤的孤狼。
听,那是三只濒死的羊羔。
牧羊人救了羊,淌过了此岸和彼岸的洪荒,可他死了。
那狼吃了他的肉,那狼啃了他的骨,那狼喝了他的血,那狼碎了他的魂。
创生和毁灭之间架起了平衡的天秤,时间和空间之间流淌着命运的溪流。
他死了,他也活了,他变得不再是自己,没了牧鞭,上了枷锁。
他是谁呢,他是牧羊的少年郎,还是吃羊的小狼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