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很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因为他做的一直都是噩梦。
在沉沦万物的苦海和皎洁残缺的白月之间,莫名多出了一柄两指宽一米长的透明剑刃,剑刃是普普通通的样式,非要说哪里特别一些的话,就是这柄透明剑刃正在兀自震颤,在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后猛地刺了过来。
速度很快,超乎想象的快。
在这个精神空间里,所有看到的景象都是以撒自己的所有物,可这柄剑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并且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上面凌冽的剑意破开了平静的水面穿过烟云,径直冲向了他脆弱的精神体。
以撒还是第一次在精神空间里战斗,试图闪避的同时呼唤着小黑蛇星歌和月咏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传来任何的回应,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剑刃呼啸的响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透明长剑嗡嗡震动不止,连整片苦海残月的景象都变得跌宕起伏了起来,以撒堪堪避开了剑锋所向,但胳膊上却被凌冽的剑气蹭伤了一部分,剧痛传递了全身,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火焰在掌心间汇聚,一蓬蓬的火光如臂所指般涌向了透明色的剑刃,这是他的精神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还能被欺负了?
以撒稳下了心神,上等的火系亲和力吸引着周围的火焰元素,形成了一片翻滚的火海浪潮。透明长剑在夜空海面间流窜飞舞,嗖得一声破开了空气的桎梏,以不规则的折线不断的划出一道道流光,最后定格在了原地,轰得抖落除了无数细密的剑气,竟是直接吹灭了以撒的火焰,最后以超音速的急速斩了过来。
短短的一刹那,以撒整个人都被如山倒海的剑气压弯了腰肢,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精神体死掉后会是怎样的后果。可最起码以撒清楚,在这个世界的痛楚会比外界更加的敏感,要是真的被剑气撕成粉碎,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折磨为疯子。
倏然间,另一把剑刃的颤鸣响起,这是一把无光生锈的巨剑,就在以撒的掌心下不足寸许处兀自旋转。
当透明长剑划破天际而来的时候,古朴陈旧的锈剑也散发出了一种不服输的气场,它在呼唤和催促着以撒,要求他握住自己,斩灭这道嚣张的剑气。
“我叫什么?”
但以撒并没有这么做,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握住这把剑,喊出那两个字眼,这把剑就会脱落所有的铁锈焕发出原本该有的威能和强横,可他不愿意,他不想喊,他要的是这把剑主动喊自己的名字。
锈剑沉默了,昙花一现般的漆黑剑身重新镀上了铁锈,嗡的一声震动,似乎是在愤怒也像是不屑,噗通一声从高空落下,重重坠入了下方的苦海之中。
“凭你也配?”
空洞的回声在夜幕下回荡,透明的小剑径直闯过了以撒的胸膛,不偏不倚的揭开了他胸前早就烂巴巴的绷带,露出那个腐烂了十年之久的肮脏缺口,里头长出了黑色的荆棘,开出了一朵滴着血的花。
“我知道我不配,我不是他,可他已经死了!”
以撒捂住心口的大洞,冷风从里面呼呼吹过,暗沉无光的海水突然变得如镜面一般清澈干净,然后从中缓缓浮上了一具风化到只剩累累白骨的尸体。
“这一切,不都是你害的么。”这具尸体张开了血肉模糊的嘴巴,无声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我害的?我害的!?”
以撒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疯狂且张扬,清秀的面容带上了狰狞和扭曲,浓浓的执念之下,他突然伸手抓住了那柄迎面刺来的透明长剑,一点一点插进了自己心口的空缺里。
火焰突然包围了他的身躯,从摇曳的昏黄变成了审判一切罪孽的暗红,他眨了眨眼睛,眸子里的墨绿色彩完全褪尽,变成了如墨的暗沉,从此反射不出半点的光亮。
“我只是不想死,我只是很自私。如果这也算是错,我选择一错再错,永不悔改。”
那具骸骨颤动了一下,重新沉入了深渊海面,以撒冷冷的看着它手心里牢牢握着的锈剑,看着它终于褪尽了铁锈散发出强烈的能量,面无表情的把梅凯因留下的剑气全部塞进了身体里。
“我是以撒,我也是燃虚。这两个名字都是我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无所谓,我不在乎。沉沦?你就陪着自己真正的主人继续在这片苦海里沉沦吧,你看,我现在有新的剑了。”
他说完,透明长剑被一点点折断,堵住了那个腐烂的心口。倏的一声,剑气轰鸣,从他掌心间开始打出了一道弯曲的猩红月光,扫荡了空气中残余的旧日梦魇。
云淡风轻之后,挂在左臂上的生锈腕轮叮当作响,交织的黑白二色光芒映照出了天空洁白的皎月和下方漆黑的苦海。
海水翻腾不止,钻出了一条神俊灵动的黑蛇。皎月兀自流转,飞来了一条圣洁骄傲的白龙。它们盘旋着落在了以撒的身边,而他的身体则是渐渐暗淡,在黑夜和白昼的交替间变成了一抹淡淡的灰影。
“谢谢你们的陪伴,我并不孤独。”以撒说,慢慢闭上了眼睛,回到了那个真实却又越发残酷的世界。
......
......
“以撒,你醒啦?”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亲切又温柔,抚过面颊和睫毛的掌心带着温热,酥酥麻麻的,让人难以割舍。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眼圈泛红的女孩,笑了一下,轻轻的说:“再喊一次我的名字好么。”
“以...以撒?”苍耀石疑惑的歪过了脑袋,然后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说:“没发烧啊?”
以撒摇了摇头,环视着四周的一切,还是那番大战后的狼藉,雪面被劲风吹散露出了里头的泥泞土壤,成片的松叶林倒塌裸露着树根。他下意识的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心脏,感受着里头的心跳和肌肤的淡淡温度,切身体会到了生命和活着的美好。
是,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一个越发糟糕的噩梦。他早就习惯了,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以撒慢慢支起了身子,身体的酸痛全部一扫而空,微微握紧手掌的时候,流窜在身体里的斗气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强大的存在,那叫剑气。
三级的剑气...这该是一个多么让人可怕和震撼的事实。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
“你还好意思说?闹出那么大动静,龙桥外的冰墙都解封了。我和兰雯老师都担心的很,就过来找你了呗。”苍耀石颇为埋怨的看着以撒,暴脾气的小丫头见他没事已经耍起了手段,狠狠拧了一把。
以撒默默忍受,自知理亏,然后找了个机会问道:“奥莉薇导师呢,见到她没有。”
“见到了啊,我一来她就走了。”苍耀石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停下步子反过来问了一句:“你的黑袍人怎么穿在她身上,你们俩是不是有事啊?”
以撒咯噔一声暗道糟糕,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冒起,一时之间乱了方寸竟想不到什么掩饰的借口,短短的几个电光闪烁间,他几乎已经下了将事实全盘告知的想法,却被苍耀石紧接下来的一番话打消了念头。
“算了算了,我也太神经质了。奥莉薇怎么可能和我一样被牛屎糊了眼睛,看上你这个家伙嘛。”女孩晃了晃脑袋,稍稍长了一些的朱红色头发甩过了以撒的耳廓,痒痒的挠人心头。
“你这么说我也太过分了,说不定我是被牛屎糊住的发光金子呢。”以撒忍不住反驳道。
“好好好...你是金子,你是金子。”苍耀石白了他几眼,欢欢喜喜的搂住了胳膊,像撒娇的小孩子一样蹭了几下说:“以撒大哥哥,我这一路走得可累了,背背我好不好?”
遭不住。
以撒对这个大丫头刻意的撒娇卖萌确实遭不住,身子腿一软就弯下了腰,然后又想到了什么,默默抽出了背上的那柄锈剑,屏息片刻后远远的丢了出去,扔到了下方的一处山涧里。
“哇,你干嘛?这把剑你不是一直很宝贝么,怎么丢了?!”苍耀石惊呼,无比的惊讶费解。
“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只是添麻烦,倒不如丢了,省的咯到你。”以撒说,拍了拍手催促了一下。
苍耀石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在趴到以撒背上后就又变得没心没肺大笑了起来,踢了踢他的腿根说:“驾,出发!目标光岚城!”
驾?
以撒苦笑着摇头,脑海里飘过了奥莉薇那张冷冰冰的小脸,想起了她也曾经这么胡闹过,莫名感慨然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