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运气不好喝凉水都篸牙呀!”我赶紧把衣服整理好,出了门就以跑步的运动姿势往管教窗口跑。结果还没跑到窗口,离窗口还有两步距离时,就听到有人厉声喊我:“站住,我哪跑?”
我一听让我站住,两条腿立即停止前进。拐过头向着叫我的人望去。原来是汪民叫我。汪民站在与管教室相邻的管监房的勤务犯的门口,手里拿着几个16k的本本,示意我过去取。是刚才张队长让他给我的。我拿上本本回到号里。本本皮是稍硬一点的白纸,里面也是粉连纸,不过印了像稿纸一样的但比稿纸格格稍大一号的红色方格。这就是“三个一”练习本,“三个一”指的是:每天练一页字;写一篇日记;温习一条《规范》。我拿上本本回到监号,心里乐开了花,十分庆幸自己的小聪明既解除要了挨批的“警报”,同时还搞到了五个练字的小本本。这样以后抄写喜欢的文章就不用再用自己装订的长短不一的白粉连纸了。说到我的这个小聪明也真的解决了火燎眉毛的危机。原来,我一听张队长查号,知道大事不好。情急之下我赶紧拿上我原来抄写好文章的本本来做伪装,总算躲过了一劫。我心里窃喜。
我拿上本本,翻开第一页,总想写一句纪念我的改造生活的话,也能激励我一生的话,我的眼前不时闪现:已经作古的爷爷,父亲;以及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五人养大成人的母亲;还有妻子,女儿;还有在人生的低谷时身影越来越模糊,人数也越来越稀寥的朋友;以及我身上留有他们体香的一个又一个善良、渴望、期盼,暗自在心里感念、呼唤,并为我祈祷的女人……我愧对先人,我愧对家人,也愧对自己为了向悲惨命运说“不”,而一次又一次跌倒,一次又一次坚强爬起的自己……于是,我拿起笔奋笔疾书:“滴血的经历,凄沥的人生,奋进的脚步,谱就的乐章!”在最后我又加了一句:“谨以此纪念我的改造生活!”也从此我全身心的做好了许多人难以预料的服刑改造起跑。
稍作歇息,我见石宝坐在马扎上脸朝我这边,头仰向监号的顶棚发呆。他的徒刑大,在监狱死缓徒刑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徒刑,是从阎王爷手里挣脱逃生的徒刑。他发呆是正常的,没有人背负着这样的徒刑在而能笑出来的。即便有时也会笑,那是在这种场合不得不笑的笑,是一种无奈的笑,流泪的笑。
石宝,37岁,是c省东南最边上的人。他皮肤发青,脸上不见血色。他的头的形状有些和其他人不一样。从后头看,他的后脑勺就像立起的一面直墙,没有丝毫弯度和弧度。从侧面看,两侧就像是房子两侧的壁墙,也是个竖立面。从前面看,他的头顶到额头,就像是村里那种瓦房,从房脊到房檐形成一扇陡坡。眉毛粗黑,两个双眼皮大眼睛暗藏着令人发怵的凶光,鼻子和嘴都不算大,组合起来就像是房子前一个拱形的门框。
这样的人好对付,主要是他不动心计;这种人又不好对付,他就像是打盹的一盘毒蛇,你不主动去招惹他,他也不会主动找你进攻,可你一旦让他发怒,他会像驱之不散的魂魄,一直撵着你、缠着你,即便你给他求饶,他也不会减缓对你丝毫的报复程度。这样的人心直,直得就行刀子,不会主动树立敌人;但这样的人心毒,毒的就像斧子,他不会化敌为友,更不会化干戈为玉帛。正应了故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的后半句。这样的长相在社会上不多见,就是在监狱也不多见。
正是他这种性格,让他因为女人使别人命丧黄泉,他也背负起故意杀人的罪名,并使自己走上了最为慢长的,现在举目看不到尽头的死缓改造之路。
和石宝接触不算多,但他的故事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我说孩他爸,你不敢老闷在家里了。这么热的天闷都闷死了!”老婆洗着碗不停地埋怨:“你躺着就顶死啊,你坐着就等于成仙了啊?”老婆的话很难听。石宝只穿个大裤衩,光着膀子,坐在家里的那把吱吱扭扭响的大椅子上抽着闷烟,就像刚在那样两眼盯着房顶,不说话,因为天热,再加上心里烦闷,就把两腿使劲分开,希望能有点凉风吹来,赶走满身的燥热。
石宝根本没有什么好的挣钱的办法:“我想走,往哪走?去年那个铁厂关门了,还短我一个多月的工钱哩”。石宝心里也憋屈,干脆蹲在墙角,狠狠地把抽得剩下的那半截劣质烟掐灭。
老婆还在唠叨:“哎,你不挣钱?孩子能不长吗,她爷爷的哮喘病一个月就得300元钱药费哩。你老呆在家里,不去打工,天上能掉钱啊”。放下已洗完的碗筷,老婆顿了顿,眼里好似有雾一样的东西:“哎,我都愁死了”。
是啊。石宝膝下有两个儿子,人常说:幼苗不愁长,大小子都14岁了,个子和石宝都差不多了;二小子也11岁了。眼看孩子大了要娶媳妇,石宝自己住的还是祖传的那三间老屋,父母住在又矮又小的两间平房里。现在娶个媳妇,又是房又是车的,就眼下孩子上学的学费都成了问题,咋给孩子将来娶媳妇呢?老婆说的在理,可石宝没文化、没技术,走哪能找到挣大钱的工作?
石宝也真的发愁,但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他现在才知道拄个人头真的不易。
现在日历已经翻到了5月,再不找活半年就化成了乌有。炎热的空气使石宝越发焦躁。
老婆认为家就是男人支撑的,一个老婆孩子也养不起的男人就是废物,就是窝囊。石宝的老婆长得没啥女人味,大脸盘,大眼睛,大鼻子,大嘴,但因为分布周正,可说是不丑但也不俊。眉毛黑而粗,头发厚而实。黝黑的头发就像马鬃那么粗壮,她的胸部又异常的高大,臀部也因特别溜圆而撅起老高。说话总是很咄咄逼人,不给石宝留半点情面。稍不留意就摔摔打打,这让石宝本来烦躁的心在这个炙热的夏天更加燥热难捺。
石宝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老婆就整天唠叨,甚至有些恶语相向。石宝终于忍不住:“你他妈就知道每天逼我,你说我憋在家里心里好受?你要再叨叨老子,老子明天就跳井给你看,你找个有钱的好好过去吧!”
老婆也不示弱:“啪”地把正洗的一个碗撂在另一个碗上:“你的嘴还不如女人的白,白都竖着长哩,亏你是个大男人的嘴还横着长哩!”
老婆过来指着石宝的鼻子:“离村不远就是煤矿,人家一个一个大男人都下煤井挖煤发财了,家里盖了楼房,买了小车,老婆孩子跟着拽。就你怕死鬼,说是有恐高症,那是怕死症!”老婆说道尽情处声音高,唾沫飞溅,甚至夹杂着泪水:“你在我身上耍浪,生下了两个儿子却不管了,你不是要跳井吗,你要是男人,明天就到煤井里跳去!,也给你老婆孩子拿一沓子钱回来!”
他这一说加一逼,石宝真的走了。这一走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一走就是一人命丧黄泉,一人身陷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