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招牌,熟悉的影响市容市貌的建筑,这里就是有间客栈了。
宋毓站在有间客栈前,心里感慨万千,他的人生另一面就是从这里展开的,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只是他再看眼前之景,虽然景没变,但是心境却不同了。
宋毓盯着有间客栈的招牌看了一会儿,鄙视道:“这样的字,实在很难吸引客人。”
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哦?要不你写来让我看看,要是我觉得写的比我好,我就原谅你这句话,要是我觉得不好看,哼哼……”
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裙的女子站在有间客栈的门口,恍若下凡尘的仙子,眼中似有怒气,想不到生气也别有一番景致。
宋毓看的失神,不是因为女子的美貌,而是他见过这个女子,可不就是那日站在窥星阁顶的倩影,那个镂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女子。
女子见宋毓像个呆鹅一般,似笑非笑的说道:“看你都吓怕了,那好,请你收回刚才的话,本姑娘的字可是皇上都说好,内阁大臣也说本姑娘的字俊秀飘逸,洒脱间透露出不俗之气,你还敢说不好,你会写字吗?”
闻言,宋毓眼中不再是呆滞之色,而是散发出强烈的战意,“哼,我会怕?我不会写字?我会写的你心服口服!”
宋青山从小就教宋毓写字,写坏了不知多少毛笔,练了不知多少字帖,方练出自己的笔锋,就是宋青山都觉得教无可教,宋毓已经自成一派。
对于书法,宋毓有强大的自信心,在他看来,女子明显是在挑衅他的强项,他觉得应该给女子一点颜色看看。
两人气势汹汹的走进有间客栈,王伯正眯着眼睛,忽然感到两股强烈的战意,惊得他睁大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紧张兮兮的看着门口。
见着是宋毓和老板,王伯埋怨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还以为有仇家杀上门了!
谁知宋毓和女子都瞪了王伯一眼。
王伯心中一凛,眼睛看着房顶,好吧,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们自便。
女子对着王伯说道:“王叔,拿纸笔给宋毓写写,这家伙居然说我写的字不好看,我就看看他的字能有多好看!”
王伯迟疑了一下,女子又开始催促,王伯只好从柜台里拿出纸笔,走出柜台,放在桌子上。
王伯看了宋毓一眼,小声对宋毓说:“悠着点,别写太好看,否则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之所以这样说,那是王伯知道老板的书法水平,可以说不堪入目,以往夸她书法好看的人,还不是看在宁远侯的面子上,谁叫她是宁远侯唯一的女儿呢!偏偏老板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常以自己的字为傲。
要是宋毓打击到老板,老板恼羞成怒……王伯打了个寒噤,那后果不敢想像,反正宋毓不会好过。
宋毓不清楚王伯是提醒自己,还是警告自己,但是他什么都可让步,唯独在书法上不会让步。
“且看好!”
宋毓拿起毛笔,沾好墨水,一笔楷书挥出,度之严谨,笔力之险峻,世间少有。
女子和王伯眼中异彩闪过,皆曰:“好字!”
宋毓傲然一笑,放下毛笔。
王伯先是欣赏宋毓的字,随后脸皮一拉,眼中赞赏之意隐去,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女子,心想宋毓写什么不好,非写“有间客栈”四个字,而且还是楷书,这不是明显讽刺老板的字难看吗?
女子何其聪明,哪里不知宋毓的意思,不过她没有生气,而是展颜一笑,双眸看着宋毓,看的宋毓发毛。
宋毓有些心虚的问道:“你看什么?难道我的字比你差?”
女子古灵精怪的说道:“刚才我就说过了,你的字要我看好才好,要是我看不好,那你就完了。”
宋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看我的字怎么样?”
女子身上的气势陡然上升,断然道:“当然不好!”
宋毓被女子的气势一惊,但是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居然怕女人,不由地硬气起来,心里却是发苦,这女子的性格古怪,我惹了她,还不知道她会怎样对我,不过怎么看都是我会吃亏,那么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宋毓当下说道:“你这明显偏颇自己,我懒得和你说,现在我要走了,以后再找你算账。”
女子杏眼一瞪,喝道:“想走?王叔,关门,放旺财。”
于是乎,有间客栈打烊了。
有间客栈内,旺财一跃而出。
宋毓一把抓住旺财,看着还没有自己手掌大小的旺财,无论是把旺财横着看,还是竖着看,似乎旺财都没有任何攻击力,这是要吓我?还是要逗我?
所以宋毓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两道不善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止住了笑容,看着女子和王伯,他们不是要打我吧?
女子见着宋毓紧张的模样,扑哧一笑,“不逗你了,宋毓,我是有间客栈的老板宁宣萱,我的店里正缺一名伙计,要不你来试试?”
宋毓沉默许久,然后问道:“你店里包吃住吗?有工钱么?”
宁宣萱想了想,“本来包吃住的,但是你刚才说我的字难看,我就取消包吃住了。至于工钱?看你的表现了。”
宋毓“啊”了一声,看自己的表现,还不是看宁宣萱的心情,而且还不包吃住,这比王扒皮还黑心。
然而宋毓对此没有提出抗议,只是问道:“你们可以告诉我是谁杀死五牛叔的吗?”
宁宣萱眼睛低沉,嘴唇动了动,摇头道:“现在不行,以后或许可以。”
柳暗花明又一村,宋毓点头了,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宁宣萱见宋毓同意留下来,松了口气,说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宋毓和王伯大眼瞪小眼。
现在只剩两个人,有些话宋毓刚才不能说,现在可以说了。
宋毓问道:“王伯,你们知道我会再回来吗?或者说是你们一直在关注我吗?所以你们才会留下我。”
王伯看向窗边已经枯萎的紫藤花,双眼变得哀伤,“都不是,我不知道你会回来,老板也不知道,只是老板答应过五牛要照顾你,所以她才想把你留下来。现在你还怨我们没有救五牛吗?”
宋毓也看向窗边的紫藤花,摇了摇头,“不了,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但是我不会放弃帮五牛叔报仇,五牛叔叫我放下仇恨,可是我根本无法放下。”
王伯双眼微合,叹道:“也许吧!现在宵禁了,你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上工,怎样?”
“好!”
第二天,宋毓穿着灰色长褂坐在柜台内,端着一个算盘,神采奕奕,王伯不知去哪里了,宁宣萱也不见踪影,好吧,这个店就靠我了。
到了下午,宋毓却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算盘,这个店根本没有客人,难怪王伯看店时会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实在无聊,宋毓向着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周福贵说道:“福贵,你帮我看店,我出去转一会儿。”
来到街上,寒风飕飕,宋毓裹紧长袍,来到食品加工作坊,他发现没事可做,食品加工已经不需要他打理,早就步入正轨了。
宋毓又想去找王扒皮,可是想到王扒皮见着自己时拘谨的样子,他就不想去了。
“偌大的石岩乡,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寒风更甚,宋毓慢悠悠的走着,漫无目的。
天空中响起大雁的叫声,三两成群,来到了南方,来到石岩乡,再到明年春天,飞回北方,来时一群,去时一群。
可是宋毓呢?他就像一只孤雁,困居在石岩乡,他想去北方,但是他还要帮五牛叔报仇,他无法离开。
宋毓对王伯说不会放弃帮五牛叔报仇,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把握,就算他知道五牛叔是谁杀死的,可是……他能杀死对方么?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宋毓想着自己有什么能耐呢?读书?书法?学识?得了吧,这些对杀死五牛叔的人有杀伤力吗?
不言而喻,宋毓的心情变的很糟糕,他开始变得不自信,变得自我怀疑,这样的心境让他心烦意乱。
于是宋毓跑到澜沧江边,对着澜沧江大喊大叫,路人纷纷奇怪的看着他,他也不在意,他只想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
宋毓觉得有点累,父亲的病,自己身上的迷,五牛叔的死,好多的事情交织在一起,令得他就像背着躯壳的蜗牛,想要前行,但是速度太慢了,仿佛他要做的事情,皆是可望不可即一般。
“宋毓,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你能改变什么?你能做到什么?为什么要活的那么累?你到底要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
喊累了,宋毓躺在澜沧江边休息,耳边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个马脑袋出现在宋毓的视线内。
这是一匹老马。
宋毓想了起来,摸了摸老马的脑袋,“老忠,你的主人去世了吧?”
老忠舔了舔宋毓的手指,眼中浸出了泪水,老忠老是老,但是有灵性。
宋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境豁然开朗,对着老忠说道:“我还没有死,哪能随便放弃呢?老忠,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了?”
澜沧江边,一人一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