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是幸运的,所谓绝处逢生大致就是这个境界了。她能有这样的结局,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舒缓了。
我欣然道:“柔福,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好运,我之前还为你的遭遇忧心忡忡。如今看来一切都早有定数,你吉人自有天相。你今后准备怎么规划?你想好了要留在金国了?”
柔福难得的从容不迫,语气肯定道:“袁导,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比宋国自由,我喜欢这里。比起当宋国的帝姬,我更愿意当金国太子的义妹。我想让潘邵阳也来金国,可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为我而来。你回去可否帮我做个说客,说服他来金国好不好。”
我沉默着不做声,回到床榻边,从包裹里取出潘邵阳曾托我交给柔福的信件。
原来,他梁晅义以柔福帝姬是敌国女子,心智尚幼,仪态平庸为借口,评判柔福帝姬不适宜为金国太子妃而终止了这场毫无感情基础的跨国婚姻。原来,他梁晅义早已归还柔福自由了,他还给了她一个太子义妹的保护伞,他让她在金国生存有足够的安全感,以至于她都不愿意再离去。她被父亲无情派到敌国和亲,令她愁肠百结、心灰意冷;她被太子善意退婚结拜义兄妹,令她怡情悦性,惊喜欲狂。两者、两国如此一比较,她怎还会留恋宋国,她本就和我一样,是不会留恋这里任何一个国家的,唯一让我们留恋的只有那个国度的人了。她一生放不下的是那个让她爱得深切、爱的入骨的潘邵阳;我一生舍不得的是我此生唯一可依附的王爷,至于我与他爱得有多深,我如今迷茫了。
突然想起昨日自己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许梁晅义的一个条件,此时想来还是我城府不够深,我不应该那么轻易承诺的,我应该在见到柔福后再做下一步规划的。他老奸巨猾,让柔福做了他的义妹,他对我隐瞒已经发生的事情,他把我逼急了,使我不得不用条件诱惑他。我懊恼不已,自己终归是自愧弗如。我好奇他梁晅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明明做了件很正确的事情,却没有与我说明一切,还在一旁看着我干着急。他若早早告诉我他并未与柔福成婚,告诉我柔福是他的义妹了,我会赞赏他的深明大义。
如今我许下了那个承诺,只希望他不要当真,我也不会兑现。
她感慨万千地接过信件,静静地看了良久,眼里泛起波光潋滟,清澈湿润,她喃喃道:“他说今生没有我,他的人生毫无意义,袁导,他还好吗?”
我悠然道:“唉,他若知道你现在如此风光和自由,哪里还需要我劝他,他自己都恨不得飞过来呢。”
窗纸上已经有金光洒进来,天色也越来越亮,门外轻轻的脚步声,帘子被撩开,进屋的是熙莲,她见我和柔福面露喜色,相谈甚欢,吃惊道:“柔福帝姬,你怎么在这里?”她似乎明白什么,笑迎着我们道,“夫人,帝姬,我去准备早膳。”
柔福嗲嗲道:“袁导,你特特跑来救我,真的太仗义了,我好感动,有你这样的姐妹,我此生足矣。”
见她施展媚术,我鸡皮一身,道:“得了,你打住,我帮你给潘邵阳带话就是了,只是一点,我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建议,这还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和取舍。”
她忙嬉笑道:“只要你出面,一定能办得很漂亮,我放心的很。”
“既然你都想好要留在金国,那位太子也愿意撮合你的姻缘,就差你的情郎来了。你要为他在金国某个有前途的好差事,我才能劝得动他来此地。”柔福脸上洋溢的幸福感,我见了也觉得开心,只要我的姐妹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伶俐的熙莲端来早膳,我和柔福一早聊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我们把那两碗热乎乎的红枣粥喝的底朝天。
我喝了口蜂蜜茶道:“柔福,我今天准备回客栈了,等会儿你送我出宫吧。”
她惊讶道:“为何那么着急,你的伤口那么严重,在这里养个一周后再回去不迟。这里也很好玩,我也好带你转转。”
“我此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离开王府太久难免会有意外,既然你在此地一切顺利,我也就放心了。我后天计划回宋国,也好为你和潘邵阳传话,省得他要死不活的活的消极,你们真是一对小冤家,害我为你们如此奔波。”
她左右为难道:“那你先好好休息,午膳后,我送你回客栈。”
柔福离去后,我重返床榻,重新倒在柔软的锦被上,我心情畅然,柔福能在金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我替她欢喜。可柔福的幸福甜蜜同时也感染了我,我的内心泛起无穷的思念,思念在远方的王爷,不晓得他此时此刻是否有想念我,想着王爷身边或许有晓微相伴在侧,我心满是心酸,不禁落泪。
熙莲进屋见我这样和衣躺着,便体恤道:“夫人,你休息一会儿吧,这几日连着赶路,你都没有好好休息。稍后我给你上药。”
我轻声回应了,依然趴在床榻上痴痴地思念着远方的爱人。
金国的气候比宋国寒冷许多,我和衣躺了片刻就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便想喝一口温热的茶水暖暖身,头不转,眼不转地说了句:“熙莲,给我倒杯水喝。”
很快,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接过时,却见那双手如此粗大壮实,那分明不是熙莲的手,我抬头凝视,他是梁晅义。他端着茶水,稳稳地递到我面前,柔情似水地看着我。
他对我柔声细语道:“蓉伊,你在想什么?昨晚睡的可好?”
我嗔怪道:“怎么是你,进来也不打声招呼。”
他解释道:“门口有人禀报,是你想的入神,你是在想我吗?”
我起身,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回案桌上,缓缓坐下道:“我见过柔福帝姬了,她很幸运,感谢太子殿下赐她幸运,圆她幸福。我在此替她感谢太子殿下。我想下午也该回客栈了。”
他面露愁容,焦急道:“蓉伊,难道你只为柔福而来吗?我同样也可以给你幸福。”
“太子殿下,我感谢你对柔福的善举,我替柔福感谢你给予她的自由和安全。如今她不愿与我回国,她告诉我,她宁可在金国当太子义妹,也不愿再回宋国当帝姬,可见你对她是一片真诚,我很放心。我来的心愿已经达成,在这里已经无事,自然是该回宋国了。”
在柔福事件的处理上,我觉得梁晅义是很绅士很豁达的,他的个人魅力体现在他能做到不是什么都会要,他能分清什么是不适合他的,我真心地感激他正确地处理了他与柔福的关系,并能给她想要的。
他凄然道:“蓉伊,你的伤还没有好,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照顾你吗?”
我眼一撇,他这样赤裸裸表达我已经听腻了,我坦然道:“我自有王爷照顾,你有爱妃需要照顾,你我怎可能错乱了身份,你这样说不觉得很可笑吗?还请太子殿下自重。”
我不敢直视他撩人心怀的眼睛,那双眼睛饱含着强烈的渴望:“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去向宋国九王要人,你可以做我金国的太子妃,未来还是我金国的皇后。”
我脑袋嗡嗡欲炸,什么金国的皇后,原来梁晅义曾说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那个人,是我。我心忐忑不安,搞不懂42岁的他选择太子妃的基本前提是什么,或者说他梁晅义选择心爱人的标准是什么。而我,我身上有什么是可以吸引他的,导致他为我如此痴迷,似乎是非我不娶的决心了。我脑袋中有千丝万缕疑问,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爱情观,也许他都没有爱情观和道德观。
他三番几次的对我示爱,我拿他毫无办法。一来,我惭愧自己早已经是九王的人,内心早就不可能再容下他人,他的这份情、这份意注定是要落空了。二来,我为他叹息,人到中年把自己丰富的情感投入在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人身上,事实上,这个过程他是很痛苦很煎熬的。我们何必,我们真不必。
我想起他拒绝柔福时以敌国女子,心智尚幼,仪态平庸为借口,现在用来反击他应该会起点作用吧,于是我便清晰地强调道:“我们乃不同的国度,我是敌国女子,不妥。”
他毅然决然道“我发誓,我会让天下土地连为一片,天下百姓变为同宗,国土不再分彼此,到时候你我乃同一国度。”
我继续冷言道:“天下百姓变为同宗,谈何容易,那也是在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眼下我与你年纪差距过大,委实不般配,你42岁,是未来的一国之主,我15岁心智实在尚幼。若我跟了你,只会让你的朝臣百官和子民耻笑太子殿下喜新厌旧、贪恋幼女,不要说让天下土地连为一片了,自己的国土或许都将不保。”
他温文尔雅道:“蓉伊,自从我认识你,我从没觉得你是15岁的女子,你没有15岁女子的淘气幼稚、天真轻浮,我总觉得你的心、你的行为、你的言谈与我的心走的很近,我们的心近在咫尺。”
他的回答还是有些道理的,我毕竟是30岁的心,我如何能淘气,如何会轻浮,我惊奇他的觉察力,只能再否定自我道:“我仪态平庸,实在不敢位居金国太子妃。我怕被金国嘲笑,怕被宋国叱骂,你总不能害我没脸在苟活在世吧。”
他如痴如醉道:“蓉伊,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我在南阁寺遇见你,你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我在茶楼遇见你,你技艺超群、表演稳当,你言语表达思考深入周全,如此成熟稳重、尽善尽美,在我眼里你是完美的,我整颗心里只有你一人。”
“不论你怎么说,我心里只有九王,我今生都不再会爱上任何人。”我恳切地看着梁晅义,“你真的不要把感情投入在我身上。你去找一个适宜你的,适宜你国度的女子吧。你放过我,我会感激你。”
他黯然伤神道:“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现在可以提吗?”
“不可以,我身为小女子,无心的一句戏言,你怎能当真。”我准备赖账,反正赖账是女人的权利。
“好吧,既然你心里只有你的九王,那么我放过你,不过,”他怅然若失悲情道,“不过,哪一天,你若是受到了伤害,你生活得痛苦,你不再留恋过去,那么,请你来到我的身边,你的余生,让我来伴你渡过,好吗蓉伊?”
感情不是残羹冷炙、不是嗟来之食,不能委曲求全。他能这样的用词向我传达,这样深情与无奈,我被打动了,我不晓得该怎么回报他的一番特殊情义。我起身上前拥抱着身体微颤的梁晅义道:“感谢你对我的欢喜之情,我真的无以为报。”
他紧紧搂住我,无比悲伤低沉地在我耳边说道:“蓉儿,你记住,你始终还有我。”
说罢,断然跨步离去,动作之快,竟没让我看到他面部的神情,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我。我被深深打动了,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目送他离去。
耳边萦绕着他对我说的那两句话“我整颗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始终还有我。”
他,该是多么地爱我,才会这样说。我没想到自己竟占据他整颗心而不是一个角落,我对于他是那么的重要,只有重要的人才能将整颗心付出。
要是王爷对我说这样的情话该多好,我多么渴望他整颗心里只有我,他一辈子只要我。现在想来,也许在王爷的心里,只是某一个角落里有我。我,忍泪含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