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衣上岸,一路衣角摩擦着掉落竹叶,笛声相随,她知他就在那潇湘竹林间不近不远处。监视也好,陪伴也罢,树影如羽翼掠过面衣身发,能有人在她危难之时实实在在地出现,已经是老天垂怜。
回到屋内,她知晓这定然是江月的房间,自己未成人形时且不用找地栖夙,如今出落成个妙龄女子,君无的房间肯定是去不得的,江月防她还来不及,又不能随便让她露宿外面,只好把江月的房间让出。自己占了他的床,那他去哪里呢?在屋顶上守夜吗?
窗外疏影横斜,竹风如诉,她打开窗,风吹烛火摇曳,她多想说,江月,外面冷,你进来吧。
裹了裹银丝披帛,提笔想写些什么,油墨滴于纸上,迟迟却未落下。待忽然有意,一气呵成,撇下笔墨,和衣便乏得睡了,轩窗半开。
一阵风袭过,桌上盛字的宣纸飘忽飞过窗楹,映照枝影浮于屋檐之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捻住它,月光下他就着风影叶声,字字品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句话,清冷的眸子垂下,风吹过似是又要将宣纸送回原地,执起玉笛,声音散落在幽深院落里,却被人打断。
“小妖不才,竟被道长落了下风。”
发影猖獗,艳红的衣如曼珠沙华般盛放于竹叶之间,花夜的笑如子夜荼蘼,像是烂红的霞直射入冷彻的寒江水底。
“可怜道长铁石心肠,哪里懂得什么叫爱恨情仇。”花夜轻佻讥笑,一身的红似是要将这清寂夜色烧透。
江月毫无中断地吹笛,好像只听得到风声。
“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想要什么?”花夜继续挑衅。
“是阿雪?”他终于不再沉默。
花夜的笑仿佛要把夜色吞没:“是。”
林风转盛,竹海汹涌,二人之间对峙紧张,一如阿青出现那日,都动了杀意。
“六界有序,我不会任你们胡来。”
“死守璇玑老儿立下的规矩,难道就能让六界变得更好吗?”
“道法自然,天道有恒。”
花夜仰天大笑,却红了眼:“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我们也要逆来顺受吗?”
“江月,总有一天,你会背弃誓言,身陷囹圄,求之不得,得而复失,遍尝苦楚。”
风骤停,只留笛声。
花夜早已隐匿,待江月转身,院内火光燎起,浓烟冲天,不好,陛下还在里面。
他俯身落地,火势刹那间已蔓延肆虐,几乎是利剑般的速度冲入君无房间,却见君无早已发现异常,披衣而起,二人冲出屋外,君无站定了一处安全地,才想起阿青还在屋里睡着。
“不好,那小妖精还在里面。”
“我去救她。”
“不行,你乃我护国法师,情况危急,自保要紧。”君无阻拦道。
“无妨。”他提剑出鞘,青莲剑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一剑劈去,火势生生被劈成两半,空出一条路来,他闪身进入,心跳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不会有事的,他暗暗告诫自己。银光护身,所以火舌烧灼不到,而这烈火,他知晓这是太清秘术中的三昧真火,专杀妖除邪,花夜为了引他上钩,竟然不惜烧死阿青。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计划?
来到原本自己的房间,四周已被火舌包围遍了,入目所及一应物什无不在烧,她被困在这座重重烈焰包围的屋子里,他不敢再想。
太上三清,苍天有好生之德,但愿她……但愿她……
心急上前,见周围陈设早已被烧光,她却完好无缺地躺在地上,一圈青色的法光将她牢牢护在里面,毫发未及。
“哈哈哈,”花夜红衣突现映于火光之中如地狱鬼魅,“江月,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剑气飞掠却并未袭入真身,只捕捉到一丝残影。花夜抱起阿青穿梭火舌快如闪电,却还是慢了,面前正挡住一个白影,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月,来不及反应胸口就被生划一剑后退不稳,怀中人也被江月趁势夺走。他也不做停留,迅疾反向逃离,他远不是江月的对手。
幸好,幸好她没事,看着怀中之人熟睡的面容,江月莫名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