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里寂静了太久,这声惨叫犹如暗夜里一道炸雷,惊醒了在场的所有魑魅魍魉。
惨叫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聂源和周继渊双双停下动作,扭头向荒宅深处看去。
声音是从二楼右侧传来的,聂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周继渊已经站起身来。他向大厅右侧的通道略一颔首,示意聂源跟他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大厅右侧的通道与聂源先前主要活动的左侧大同小异,唯独在外墙上多开了一扇门,其后的走廊连接着一间外接的八边形舞厅。
聂源此时虽然缓过了些劲来,但他走起路来仍有些吃力。等他拖着疲乏的步伐拐进右侧通道里时,周继渊已经靠在通往天井的门边等着他了。
聂源赶紧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上去?人是跑到天井里了吗?”
周继渊摇摇头,伸手将房门推开了些许:“你来看看什么叫自作孽吧。”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语气很平淡,可这股平淡之下掩藏的是滔天的怒意。
经周继渊这么一说,聂源更不敢随便跑进天井里了,只得扒着门边向里探身瞧去。由于通往天井的房门开得离大厅很近,聂源一探头便能将大半个天井的模样收入眼底。
此时此刻,天井里最显眼的东西当属以某种红色颜料画在墙上的奇怪图案。
这些鲜红的痕迹犹如人体的血管一般,在两侧的灰色墙壁上蔓延,最终于靠近荒宅深处的墙壁上汇集成繁复且无序的图形。
因为角度问题和树木的遮挡,聂源无法看清大厅这侧的矮房上有没有相同的图案,但在树木的掩映间他看见了些许红色。
而在两面墙前大约两米左右的地方,各自按一定规律摆了些石头、罐子之类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天井中心还有一个被打开的背包,旁边放着几个油漆桶。
看这阵仗,好像有人在这里祭祀做法了似的。
“进去吧,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周继渊说着,在聂源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先他一步踏入天井。
周继渊的手劲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聂源被他这一拍搞得差点栽倒在地。他一边揉着被拍疼的肩膀,一边小声抱怨着:“就不能轻点吗……”;然后跟在周继渊身后一齐走进天井。
待他看到图案的全貌,聂源吸了口凉气,不禁咋舌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在搞什么邪教仪式吗……”
聂源先前对图案的形容十分贴切,也不知道那伙人用的是什么涂料,这些鲜红的笔画在他眼中宛如有生命般跳动。
背靠大厅的矮房上同样铺满了红色笔画,这些绘制在前后两面墙壁上的图案几乎完全一样,总体上由一个套一个的圆形组成,乍看之下似乎在灰色的泥土中生出了无数只巨大的眼睛。
而那些红色的笔画纠结在一起,又好像一团扭曲的血管瘤,或是一颗鼓动的心脏。
两侧通往大厅通道的墙上也绵延着些许笔画,它们连接着两片大幅的图案,就像连接着心脏与脏器的血管,在二者间循环输送着营养。
聂源总觉得,眼中的景象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
然而在聂源有限的认知中,这些图案与任何已知的文明都无法产生联系,其中的符号更是意味不明。
可他的感觉又再不断地告诉他,他不仅仅是曾经见过,似乎更应该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那怎么可能呢?
对于他先前的问题,周继渊冷笑一声:“邪教吗?算是吧,总有人不听劝告,将自己的私欲摆在为第一位。然后为了那一己之私,将别人用性命换来的东西毁于一旦。”
他来到被那些人留在天井里的颜料桶旁,捡起其中沾满颜料的刷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接着一脸厌恶地将刷子丢了回去。
“‘隐神’这个东西,虽然名字里有个‘神’字,它们可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神明。”周继渊说道。
“他们是鬼,活在暗处,靠吃人为生的恶鬼。”
他的一番话,令聂源在铺满阳光的庭院中无端地打了个寒噤。
聂源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干脆将一直围在腰间的外套解下来套在身上。
他才把右胳膊套进袖子里,正要套另一只胳膊时,他的动作却一顿:“等下,我们光在这里聊天是不是不太好,你不用去救那些人吗?”
周继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去救他们?我又不是他们的爹。”
“……你不救他们那你过来做什么?”聂源有些支支吾吾,“你之前,不是,也帮我了嘛……”
“那不一样,”周继渊摇头道,“本来我是说看看情况,要是能救顺手捞一把,但我现在不想了。”
“有些人就算救了也是白救,完了他们还要一头扎回去送死,我废那个功夫做什么?”他用脚尖踢了两下地上的颜料桶,“可救的我自然会拉他们一把,但这种自己找死的我没有义务帮他们,也没有兴趣。”
周大神的宣言让聂源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想了想,又挠了挠头,最终回了个“哦”字。
既然周继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聂源也不是什么圣母、烂好人,非要在这发嗲发癫一定要去救人。
再说,在这栋愈发诡异的荒宅里,他还得抱紧周继渊这条大腿呢。
聂源的注意力转回到更早些时的话题上:“你说隐神吃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他才在衣柜里体会过那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恐惧,现在光是想想都觉得胆寒。
周继渊沉吟片刻:“你这个问题要解释的太多了,不过隐神吃人并不是你知道的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吃’。”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隐神里的确有那种直接食用人体的,但在已知的记录里这种类型特别少,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吃的都是人类的精神,或者是情绪,也有可能是一些很概念的东西。”
“精神?”聂源一愣,“这种东西还能吃的吗?”
“具体的原理我们不知道,哪怕过去这么多年,科学也还没发展到能解释它的地步。”周继渊解释道,“当然,这只是隐神最常见的生存方式,不同的种类有不同的特点,也会为了生存做不同的事情,但总的来说他们影响的都是人的神智。”
“等等,你让我理一下,我有点乱。”聂源仰头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隐神不一种生物,而是一类生物的总称?”
周继渊点头。
“我在衣柜里之所以看到的那些幻觉,其实是遭到了隐神的攻击?”聂源问。
周继渊点头:“多半是,不过也有例外。”
“那刚刚惨叫的那些人,其实不一定有生命危险……?”
周继渊再度点头:“只要不是运气差到极点,最多以后傻了,要么疯了。”
听到他这么说,聂源忽然联想到胖鱼的样子,急忙问道:“那胖鱼——就是我朋友,他是不是也被哪个隐神吃了什么精神才变成那个样子的?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聂源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惶恐。他宛如被带到法场上的犯人般,既忐忑又绝望地等待死期的到来;他紧盯着周继渊,生怕周继渊跟刚刚一样点点头,直接扔下斩首的签子。
不过好在,周继渊这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所在的地方没有隐神活动的迹象,大概是从其他途径受的影响。”
聂源总算松了口气。
人一旦松懈,一些原先有所顾忌的问题也跟着脱口而出:“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又是什么人?”
“……”
长久的沉默后,周继渊缓缓开口:“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如果讲,又该讲到什么程度。”
“你是为了你的朋友才掺和进来的,把事情解决之后你就别再跟这些危险的事扯上关系了,知道那么多又没什么用,反而更容易被卷进来。”
周继渊短叹一声:“真的跨过界限可就没有机会再回去了,以后遇到奇怪的地方记得绕着点道走,现在我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少,不是每次都会有人跳出来帮你的。”
“至于我,”他顿了一下,“你就当我是个死人吧。”
说罢,他墩到一旁,研究起跟颜料桶一起被那伙人留在这里的“仪式”用品。
聂源提了半天的气,然后尽数化作一声长叹,接着他伸手捂住额头,努力将周继渊抛出来的信息给消化吸收掉。
聂源突然有点想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周继渊一脸严肃的样子,再想象一下自己脸上可能有的神情,就觉得这个场景说不出的滑稽。
倘若这是一部标着“青春”、“都市”、“现实”标签的电影,观影者蓦地将进度条拖到这里,看到两个一本正经的人站在某个杂草丛生的天井里,嘴里说着些怪异神乱的东西,就好像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叫“隐神”的生物似的,他们恐怕也会觉得滑稽吧。
如果可以的话,聂源也想做那个置身事外的观众,把一切视为一场荒诞剧。或者在他信以为真的时候,有一个主持人带着摄像机跳了出来,恭喜他被整蛊成功。
但那是不可能的,就连他的大脑都不愿意让他自欺欺人。
就在聂源仰起头的一瞬间,他被一缕穿过树木枝叶照射下来的日光刺痛了双眼,周遭的景象被刺目的白光吞噬,然后随着他闭上眼睛变成一片赤红的、混合着日光的黑暗。
而后这片黑暗骤然扭曲,与他在幻觉里看到的某个场景无声交叠。
不知何时,那些被绘制在天井中的红色图案浮现在这片黑暗中,以一种独特的韵律鼓动。
熟悉的眩晕感再次向他袭来。
“我、我好像知道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