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创”软件公司,乔天霖的办公室有着整个公司面积最大的独立空间,因为他需要在这里放置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要把单独的洗漱间分隔开来。
本来陆原是不同意乔天霖把“家”安在办公室的,他说做人就要劳逸结合,不能工作休息分不开。可乔天霖的一句:“还想不想我几天时间就完成一个项目?”就把陆原给将了一军。既然有人任劳任怨以公司为家,陆原也只能照着乔天霖的意思请来了装修工人,又把最大的那间办公室让给了他。
虽然休息室加了砖瓦隔离在工作间的后面,可由于装修的设计比较巧妙,所以毫无违和感。后来装修队撤了场,所有的办公用具全部各归其位,乔天霖又去买了道雅致的屏风放在他的大班椅后面,屏风的长度和高度刚好挡住休息间的木门。这样一来,整个办公室反而平添了几分儒雅之风。
从“盛记”回到“原创”,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乔天霖刷卡进了办公室,冲完凉便坐在了办公椅上,想着还要不要把明天开会需要的资料再过滤一遍。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电脑的开关键,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去找手机。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信号灯时不时地闪着蓝光。乔天霖拿起手机,快速翻到短信栏,珮儿发过来的那条信息还安静地躺在那里:“面试过了,他们让我去开工。”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乔天霖的手指动了动,打了几个字:“恭喜你。”可这几个字在乔天霖看来简单又生硬,他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
他从来都不是个讲究繁文缛节的人,他不知道除了恭喜还能说些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而且,他和她的关系本来就属普通的朋友,冷淡生硬也好热情如火也罢,又有什么影响?
乔天霖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然后脱了鞋子,身体靠在了床头。如果说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最多也就是童年的玩伴,比别的陌生人多了些愉快的回忆罢了。只不过他对这个童年玩伴的关心和照顾超过了他们的交情,这让他还有些不适应。他乔天霖到底是发的哪门子善心,这样地去帮助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是啊,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可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是林珮儿。当林珮儿这个名字在乔天霖的脑海滑过,他那颗坚韧的心又是不争气地柔软了起来。
乔天霖摇了摇头,不行的,那是个好姑娘,不应该和他这样的人有些什么瓜葛,她应该拥有清清白白的人生,就像她那对澄澈的眸子,掺不进任何的杂质。
心里面有事,乔天霖索性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一天的劳累让他感到疲乏,他睡着了。睡着了的乔天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又回到了快乐无忧的童年时代。
童年时代的乔天霖戴着一顶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草帽,穿着件汗湿了的短袖,手里拿着两根捡来的树枝,在烈日下一直向前奔跑。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比他小的孩子,到底有多少个,他是数不清的。反正他知道他跑去哪里,他们就一定会跟到哪里。
那肯定是暑假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孩子?那肯定是夏日里最热的一天吧?不然怎么会那么热,热得柏油马路上的石渣都盖不住底层的柏油,那柏油全都浮了上来,黏着鞋子都跑不动了。
后面的孩子们一直在喊着让他等等,可他偏就不等他们。如果他也和他们一样的速度,那他这个孩子王不是白当了?可是,鞋底好像真的是被柏油黏住了似的,怎么跑都跑不动。他的心里着急,如果被他们赶上来了怎么办?
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忽然就到了另外一个嘈杂纷乱的场地。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那是怎样的一个房间?到处都是白色的花圈,到处都是黑色的挽袖,到处都是低低的哭泣声。
他突然害怕了,站在门口的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是,有人看到了他,他不认识那个人,但那个男人竟然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大声地喊他:“天霖,快过来!天霖,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过来给你爸磕头!”
他的心里开始发紧,手指握成了拳头,却还是站着不动。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呼喊,便抬起头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了他。他看见他的母亲双眼通红,血丝满布,面容憔悴,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天霖,你来磕头。”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母亲,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的母亲抬起手来去牵他的手,一直把他牵进屋里。他的目光从他母亲的脸上挪到了前方,前面的桌子上有一副用玻璃框镶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在对着他微笑着,就如同每一个清晨他对着他微笑着说:“臭小子,今天不会再让我被老师召见了吧?”
他的鼻子发酸,他的心里明白,可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去相信他的爸爸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黑框相片。于是,他挑衅般地对着那照片暗暗地说道:“今天老师还真要见你,快跟我出门去见老师!”
他的母亲见他仍是直直地站着不跪,便发了狠地打了他几下,声音里面带着悲痛:“老乔!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不在了让我怎么去教你这个儿子!你让我怎么去教他啊!”
他被他的母亲打得跪了下来,眼泪却还是没有往下掉。到底要怎么去教他?不用教啊!他的父亲说男孩子就是要调皮一点才会有出息,每次他被邻居投诉或者被老师惩罚,他的父亲总是安慰着发脾气的母亲,笑着说他们的天霖长大后肯定是个人才,因为脑子够灵活。
他把头抬起来,又去看他微笑着的父亲,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微笑,还是那永远不变的淡然。黑色绸带编织的花置放在框着照片的玻璃框架上端,显得照片的白色背景是那样的鲜明。他从来都不觉得原来黑色和白色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是这样的刺目扎心。
然后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哭喊:“不要,我不要抚恤金,我不要抚恤金!我只要你们把永年还给我,只要你们把我的永年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
他的耳边涌起不同的声音,同情的,规劝的,哀伤的,不停地不肯间断地炸得他再也呆不下去!于是他不管身后的哭声,他不管身后的呼喊,拼了命地往外跑。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就快没了力气,忽然发现自己又跑到了柏油马路上,马路上空无一人,天边有一大团黑云气势磅礴地朝他这边压降过来。
他弯下腰来,双手撑住膝盖,口干舌燥喘着粗气。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七八岁的林珮儿就在不远的地方笑盈盈地朝他跑来。可是,他的前面马路上忽然出现了一辆卡车,那辆卡车正用飞一般的速度驶向他。他想跑开,可脚又被黏住了;他想呼喊,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那辆巨大无比的卡车越开越快,眼看着林珮儿朝着他的方向越跑越近,他的心里急得就要发疯!可是他不能喊不能动,他只能拼命地摇头死劲地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她就像是没看到似的,仍然笑着奔跑着喊着他的名字!
就在林珮儿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就在卡车要撞到他们两个身上的时候,他醒了!
乔天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