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回到神殿,便见两只青鸟在殿外徘徊,比之其他青鸟都要大一些,其中一只额间一抹赤色,便似真的火焰一般,燃着火光!另一只则额间一点玉色,竟是隐隐泛着冷冽微光,看上去自有一股威厉。
诸神面面相觑,这两只并非普通的传令鸟,而是赤帝的炎青鸟及西王母的玉青鸟。
转眼间两只青鸟皆已识出了共工,一齐飞至他面前,炎鸟高啼,玉鸟低鸣。
传话毕,玉鸟便先飞走了,而炎鸟则飞至赤娆跟前,停在赤娆伸出的手掌之上,全然没了方才傲娇之色,对着赤娆低鸣了几声,不料赤娆一听,当即嘟起了嘴,冷着脸猛一甩手,炎青鸟惊飞起来,却不飞走,仍在赤娆周遭徘徊。
共工扶着吴回转过身来,他脸上惯有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无踪,眉宇间染上了一股阴霾,沉声道:“子彦死了。”
诸神闻言,皆是大惊,便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阎正,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赤娆更是失声惊呼道:“死了?!这怎么可能?!西王母那虽说酷厉了些,但断断是不会要命的!”
共工不动声色看了赤娆一眼,对她道:“对了,赤帝有令,帝姬便随炎鸟回赤宫去罢。”
“不要!”赤娆一口回绝,三两步来到候卿跟前,道:“我还要……要替卿师弟疗伤呢!”
候卿一愣,不过不待他回应,共工已正色道:“赤帝之令,帝姬别让为师为难了。”
炎鸟此时亦停在赤娆肩上,时不时蹭蹭赤娆,低吟浅鸣,似是也在劝说,赤娆见共工一脸的不容置疑,又看向候卿,却见他一直盯着吴回,不由鼓了鼓腮帮子,气道:“喂,师弟,我要回赤宫啦!”
候卿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她一揖,却没有说话。赤娆见他丝毫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咬了咬唇,终是哼了一声,对着共工一揖,扬长而去。
待赤娆一走,重黎终是忍不住问道:“子彦是怎么死的?听闻他都还没招出个所以然呐!”
而一旁的灵均已是一脸惨白,差点跌坐在地,被身后的元智及句龙一左一右扶住了,才没倒下,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颤声问道:“何时的事?”
共工蹙眉,回道:“昨日。具体的尚不清楚,要见过司戒主神才知。”
重黎立即说道:“那共工叔父不用陪我们回騩山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吴回是……自愿相助,况且父神与共工叔父向来交好,此事勿需叔父赔罪,叔父还是赶紧去司戒主神处看看。”
句龙见状,对共工谏道:“父神,不如让我送他们回騩山?父神去参见司戒主神便好。”
不待共工回应,重黎已忙不迭连连推辞道:“不不不,不用劳烦龙兄!我们自己回去就好,自己回去就好!”
句龙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解,重黎轻咳一声,还待再说,却听共工说道:“交好是一回事,此番吴回因共工氏内务受了重伤,我身为主神,自当前去赔罪。至于司戒主神处嘛……”共工眼神一扫,瞥向了阎正。
阎正皱了皱眉,一脸阴肃,却并未反驳,反而颔首道:“于情于理,是该请罪,主神请将吴回送回騩山罢,司戒主神处我会前往,待我回来,也会去騩山赔罪。”
候卿见状,颇有些诧异,在他印象里,阎正总是与共工唱反调的那个,眼下怎的这般……恭顺?
先前站都站不稳的灵均此时正了正身,微微挣脱了元智和句龙的搀扶,缓缓跟了上来,道:“我也去。”他的声音仍有些颤抖,面上看上去却已经缓了过来。
“你不用勉强,我可与阎正兄同往。”一旁元智看他撑得辛苦,劝道。
灵均摇了摇头,道:“我在此处也是煎熬,纵使子彦……咎由自取,我还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去的。”
阎正闻言,眸中起了波动,沉吟片刻,道:“也好,父之过,师之惰……便一同去罢。若是有需要,我们会通知主神,届时主神去过騩山,立即过来便是。”说罢,回过头来看了看候卿,犹豫了一瞬还是向他走来,欲搭候卿心脉。
候卿下意识便是一躲,阎正不由一怔,候卿瞧见阎正神情,便觉自己方才之举有些不妥,阎正好歹是他的师父,有些无措之下不由看向共工,见他神色如常地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放松下来,由着阎正搭脉。
阎正垂眸,一番感知,脸色不由一变,倒非因其有何伤势,而是诧异候卿竟已真的晋升上神,方才隔空已隐隐有此感应,只是眼前的候卿只有十四岁而已,如此年纪,还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幽都之中,竟能晋为上神,实在不可置信!
阎正不禁看向共工,眼神中不自觉露出一丝疑惑,但又转念一想,共工方才渡给他的那些神力,绝不可能让他晋升神级,况且若不是使了高阶神术从幽都内攻结界,无论他们从外头如何硬攻,都是打不破这结界的!
只是,纵使他此前已见识过候卿的神修天赋,念及候卿竟能在这般情境下无师自通,仍是让他震惊不已!
共工见阎正一番神情变幻,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冷不丁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阎正回过了神来,随即放开了候卿,轻咳一声,道:“神力还有些虚浮,切不可自大,你体内有些伤势,每日神修,先疗伤后修习,不得轻慢。”
候卿一直关切着吴回,因她低垂着头,看上去很是不济,他不免担心,故而一时之间都没有注意到阎正对自己的称呼已悄然变了,只随意应道:“是。”
候卿这般顺训还是首番,阎正不由都多看了他两眼,略点了点头。
一旁共工却又是一声冷哼,也不顾阎正略有丝尴尬的神情,对元智说道:“我们在里头呆得过久了,元智,氏内诸事便先交由你,且去处理一番,有事来禀便是。”
见元智领命,共工又突然摊开手掌,眸中蓝色一闪,一枚泛着水蓝色光晕的令牌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令牌上印着“共工”两个蛇形字。
共工示意句龙过来,将令牌交予他,道:“龙儿,你便负责带卿儿去灵周殿疗伤。”
话音落下,阎正蹙眉,元智吃惊,灵均眉头似是一跳,重黎则讶异地看着共工,唯句龙神色不变,而候卿则并不知道灵周殿是何处,当初赤娆带他遍览不周时,并没有去到过这个地方。不过看诸神神色,料想这又是如同赐姓一般的举动了。
只不过候卿本以为阎正会第一个义正言辞地反对,却不料他只是紧拧着眉头,并未开口,倒是元智率先劝道:“主神,不周的佐神候选方可进入灵周殿神修,而候卿他……并非候选,眼下进入,难免遭受非议。”
共工不以为意,道:“幽都乃幽冥之地,卿儿的伤虽不重,阴幽之气却可深入心脉,若不根除,久而久之反成一祸!灵周殿集历任主神神力,可解阴气。”
“这……”元智踌躇着,斟酌道:“话虽如此,可这着实是破了规矩,怕是会惹氏内参选佐神家族的不满,即便将来佐神之选有了结果,也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
共工却淡淡回道:“卿儿进去只是疗伤,并非神修。”
一直沉默着的灵均此时也忍不住劝道:“除了历任共工,即便只是在灵周殿疗伤,亦无先例,更何况,疗伤亦是神修,若是经不住诱惑吸纳了神力在里头修习,也无从知晓,恕我直言,此举确实有失公允。”
共工一嗤,显然不为所动,元智见状,求助般看向阎正,便见阎正重重出了口气,看向共工,却用的神音,道:“此举不合规矩,会让你们遭受诟病,我知你从不惧流言,可众口铄金,即便最终候卿夺得土正,怕有心搬弄,会惹来祸端。”
共工亦看向阎正,以神音回道:“不合规矩?那你当初在神法中做了手脚,配合师尊印,遏制候卿不能神显,又不好生教他神术,便是合规合矩的么?”
阎正眼神一闪,片刻后回道:“他是那九黎妖女之子,我不得不谨慎,绝不能让共工氏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共工嗤道:“有着这个出生,便是一生伴着流言,多一条少一条,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出生他没得选,稚子何辜?”
阎正眉头紧皱,摇头道:“无规无矩,才会不成方圆!你已做错一次,怎可一错再错?”
共工斥道:“幽都阴气一旦侵入心脉,后果才是不堪设想,性命攸关,哪还顾得了什么闲言碎语?!”
阎正欲言又止,略一沉吟,道:“并非只有去灵周殿一个办法,若是封了神脉……”
“放肆!”共工一听大怒,这声斥责并未用神音,震得在场诸神皆是神色一滞,便见共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绝!不!可!能!”
他们先前用的是神音,诸神并不知阎正说了什么触怒了共工,但他们经常如此,不周诸神倒是都习以为常,只是重黎从未见过共工这般动怒,倒是大吃一惊,一时不敢出声,便连吴回都忍不住略略抬了抬头。
共工一双幽深黑眸盯着阎正,一言不发,在场诸神却都感到一股神压袭来。元智与灵均见共工动了真怒,一时也不敢再劝,一片沉默。
少顷,还是阎正率先开了口,费力说道:“我只是,只是就事论事,并没说,要如何做,主神,过激了。”
元智也连忙跟着说道:“咳咳,时辰不早了,想来,司戒主神已经,已经等得甚久,再迟迟不去,怕是……还是,让司戒神先行,去玉山罢。”说着暗自拉了拉身旁的灵均,灵均便也附议道:“正是,司戒主神那边,耽误不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共工才扬了扬手,神压散去,诸神皆是神色一松。
阎正及灵均对着共工一揖,便往玉山去了。元智便也告辞了,不周山的事务确实已堆积如山。
三神离去,共工对句龙说道:“带卿儿去灵周殿罢。”又对候卿嘱道:“你还并非佐神候选,眼下在灵周殿内只可疗伤,切记不可修习!况且,灵周殿内的神力过于霸道,无师指引,强加修习反而会得不偿失,可记住了?”
候卿本就不是急功近利之辈,眼下又顾念着吴回,便心不在焉地应下了,眼神却未离开过吴回,便见吴回此时才微扬起头,向他看来,眼波流转,似有千言欲语,留却万语还休,看得候卿不由一怔,先前在幽都中一心神修倒未曾留意,眼下仔细一瞧,才觉着吴回的神情韵致似是与幼时颇为不同了。
共工看了一眼候卿,又瞥了眼吴回,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对重黎道:“走罢。”
候卿很想亲自送吴回,但他眼下只觉得体内有一股阴冷之气,隐隐在经络中游走,料想便是共工所说的幽都阴气,他刚从幽都死里逃生,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便只能眼看着吴回一步三回头,止步两顾百感生,回眸一盼秋波起,终是跟着共工与重黎消失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