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吗?眼前的人怎么和她长的这般相像?她伸手触摸却立刻化作云烟飘散,片刻后又聚合。
她敲敲脑子以为这是梦,可明明是眼前看到的而不是脑子里浮现的。再说她是妖,是梦是真还是分得清的。所以是过往吗?怎么有好些她自己都记不得?
莫非是她的前世今生!那女妖蹙着眉走上前几步。又忍不住伸手触了触那个陌生人,又立刻散去片刻后在聚合。
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仙境吗?在妖界时倒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可以将自己的身前身后事看的分明。不过能来这里看这些的通常都是,死掉或者,成仙的?
她分明已经在破庙助那小和尚躲过贼人,怎么还会死,莫非那时是她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不,绝不是。她不是不能死,是死的不甘心!
这地方粉雕玉砌的雕梁画柱,仙气缭绕,雾漫氤氲。空明白洞的似不会有黑夜一般。
两尊不低调的大玉柱上横着块匾额,赫然飘着四个大字。“景幻仙境”。
仙境?怎么一觉睡到这里了?灵魂出窍?
正疑惑不解,前方急匆匆来了位手执文书铁卷的仙者。叫人一看便无法误认他是妖是魔是鬼,更不会是人。浑身透着仙范飘飘,仙泽盎然,摆着仙架,有着一种优越的不知愁的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的却又忙碌的什么都顾不上的烦暇。
仙者对女妖打量一眼,复又打量一眼。“自报家门吧。”语速很快,像是说几句话就要忙去了。
女妖拱手道:“蓬莱仙岛,碧水寒瑶内普化林中的一片菩提叶子精,叶瓣见过仙……仙……仙……”仙了半天,“上。”暗忖了半晌,实在是不懂这里的规矩,不知是该称这位仙者?仙家?神仙?上神?大神?还是什么同僚?主要是不知自己是被拘来的,还是误入歧途来的?
甚至不敢抬眼看那仙者,他似对照铁卷上与她说的是否相符。咦!猛然一颤,找到了。“蓬莱仙岛,碧水寒瑶普化林中菩提叶子精?”重复了一遍叶瓣的家门。
“是……”叶瓣犹豫的应了一声。或许是在蓬莱仙岛看飞禽族比嗓子比声音时落下通病,一听到自报家门总是免不了要哭哭啼啼的痛定思痛一番。在这里想必不用吧,因她实在不擅长。
仙者确定的问了一句眼前的场景是她的前世今生吧。说来也怪,方才还觉得陌生,现在却灵台通明透彻,什么都记得了。叶瓣点点头,是我。
她瞧着那些有关自己的片段。旦见那景幻风月镜灵光闪闪,五彩斑斓尽汇聚于境内风云沧海桑田如幻影乍现,快进快退,摸寻时间地点停留重现。
前一世。
是夜,风婆娑,雨滂沱,浓云惨淡。迷雾笼烟幻中一白衣女子,身材高挑,身形残秽,漆黑长发遮住了脸,隐约着透出几缕苍白,看起来极度悲伤。
她手捧着一个水晶棺柩。是的,一个小水晶棺柩,仔细看里面睡着一枚小小蜷缩的尸体。安静的让人不得不揪着心看他,虽是襁褓婴孩,却看得出俊美非常,额间一滴暗红朱砂,生前定是鲜红娇艳。如此甚是可惜。
不知为何叶瓣看的心揪得苦涩涩的干疼。
女子在菩提树下徒手刨了一个葬坑,将棺材腾在半空久久不舍放下,抽泣转为哭声。稳稳妥妥放在土里,空中一道惊雷闪电划空而过,一束破眼极光遂然窜入云层一闪便悬在了云层里。
狂风略过菩提树,几片菩提叶凋零翩落,以落葬的方式参加了这场葬送仪式。
女子痛哭失声。“婺儿,娘对不起你……”伏在小小的棺柩上。她擦干眼泪轻描重抹一句:“娘很快来陪你。”
她抚着脸悲恸的问那仙者,“我是那夭折的婴孩,还是那苦命的娘亲。”
仙者顿了顿首。“均不是。”
叶瓣一个恍然,愕道:“如此便于我不相干。”
仙者忙里偷闲的瞧她一眼。“相干,很是相干。刚刚随风而落的几片菩提叶子你可留意?其中一片是你的前身。”
“……”
叶瓣一片愕然。
仙者继续道。“不是埋在了土里就是落在了土外,看如今你的造化该是合尽了土里,陪了龙子生生世世,否则怎能这么快位列仙班。”
“龙子?那婴孩吗?”
“的确,那女子是龙族三公主,与人类结合才有了龙子,不过龙子为何骤然夭折就不为人知。只知道三公主为了替龙子复仇竟在凡间显了真身伤了人命触天条是以被压在光年之外寒冰劫。”
“寒冰劫,那是哪里?”
“是冥思里最寒冷阴极之界。冥思就是你冥思苦想一件事时钻进去的牛角尖,里面有一处,那里没有六界没有时间没有昼夜寒暑和日月星辰,只有与世长存与日俱增的寒冰。寒冰随着这里的时间增厚,三公主既守不融寒冰,亦守不完孤独。”不禁扼腕一声。“可惜。”
“如何可惜?”
仙者道。“天地间有一句闲言,觅安过后再无公主。别看这天宫凡间嫡的庶的收养的封赏的,若论公主风范,再无人及觅安公主。她为龙族大义,自我牺牲。说到牺牲,即便灰飞烟灭也未见的是牺牲。公主一事天意难违。”又是一声扼腕长叹。
叶瓣无甚兴趣继续听。
公主龙子龙族寒冰劫都与她不相干,她只是一片陪衬的菩提叶,永生永世也成不了主角。这一世如此,前一世亦如此。
一声痛快,一身悲怆。
叶瓣继续看着后世,在这景幻风月镜里终于知道何为几千年的光景不过是匆匆一眼。
这一世,也是临近的一世。彼时她还是菩提树上众多叶子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片。树下一方从头发丝白到胡子的长眉道人乘凉打坐,从这及腰的虚丈白眉便可断出这老道有些道行。片刻从腰间摸出个秋皮子磨光秃噜没毛的水壶,举起正要挑高的往嘴里灌水时赫然发现,一滴都不滴了。’
偏巧那日清晨她叶上的水珠凝结的晚了些,被姥姥派来收集晨露的了汐姑姑申饬几句。
她心中一阵羞愧自责是以汗珠子泪珠子加上些口水齐聚一堂的草草凝成了一滴迟来的露珠……了汐姑姑却踢着裙摆端着晨露壶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回去了。
哀怨了一会儿,就有那从头白到底的老道悠然的乘凉于她这棵树下。须臾,口干舌燥,水壶又不争气,长的就不争气实则更是不争气。他仰天一靠重重的倚在树上,这一靠叶瓣一个不暇叶上的露珠偏巧不巧的落在他嘴唇上。老道抿抿嘴,觉得她那颗汗水泪水口水汇聚的晨露味道不错。修道之人最讲究机缘。老道顿时心中一感恩高抬贵手便授了她些粗浅道行。凭着这些粗浅道行她很是争气的经过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熬成了精。
挤进了碧水寒瑶混的一席之地,虽然叶瓣只是片菩提叶子精,可她向来安分守己脚踏实地的修行,姥姥见她虔诚便将她许给了涯尘,后来……后来就悲剧了。
叶瓣落寞的垂着头,杀了涯尘的孩子是她心中最大的愧疚和错事,这样的人怎能升仙?莫非是哪里出错拎错了人?她欲开口和他解释,那位仙友却先一步打断我。“嘘。”
叶瓣唯怔了怔,接着往下看。
那一日小雨绵绵。叶瓣本不愿阴雨天出行,好容易挨过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成人的日子里她只想在自己觉得舒适的日子里出行。
无奈前一日应了苒荨的约。她一并邀了好几支蔷薇作陪。这几支莺莺燕燕若知道叶瓣爽约,只怕叶瓣往后的日子都要次于这个细雨天出行。片刻不得安宁。
这便执一把枫叶伞,着一身秋色漫枫叶的衣裳,前去赴约。其实身为妖大可不必打伞,只许一个盾术便到了苒荨处。可既然修成了人形就要揣摩效仿人的习惯才算修形,才符合自然。
苒荨此次邀我不过是介于她抢了叶瓣的未婚夫怕叶瓣心生怨念,特意办了这一回是为着打消她心中的怨念。
叶瓣虽心中憋屈,却无怨念。
涯尘,曾以为他便是她今夕往生的根,她的宿,她最信赖,把最美好的食物都寄托于他身上的人。
直到那日,他说他想和苒荨好了,与她只能是兄弟 ,最近也只能是兄妹。她咬咬下唇心中暗道,不是一直都如此吗?不过还是好奇苒荨是用什么手段将一直忠于她的涯尘拐走的。
是了,涯尘自始至终都是忠于她,并非钟情于她。
一个人的时候她盘算过自己的心思,涯尘的中途落跑她并没有剜肉剔骨的疼痛,可见那些人将情爱传的过于矫情。一个人反而有一种畅快的自由。
涯尘与她以好友的关系这几百年,早已修成了亲人关系,虽弃她与旁人成亲,时至今日她除了风度翩翩的承让难不成还手执青灵剑去血染礼堂吗?叶瓣断断没这个魄力和胆量的。苒荨平日与她非敌非友,有几次甚至因修炼灵法之事针对与她,她气过涯尘与苒荨相好,可今后她苒荨即是涯尘的人她自然也会拿她当做自己人。即是亲朋好友她自然是可喜可贺。
是以她备了一坛子埋在菩提树根子下面一百年的葡萄美酒去赴邀。
看到这里叶瓣瞄了眼旁边似对账簿一般,眼神在铁卷与景幻风月镜里的情景来穿梭的仙友。
转眼就到了重头戏,叶瓣踏进苒荨的荏苒方寸居时并没有原想的请君入瓮鸿门宴的势头,而是几个蔷薇争相斗艳的比美,见她来略略的眼神招呼了一下。
倒是苒荨拂枝摆柳扭腰热络过来。“以为今儿天儿不好你不会来了呢!”
叶瓣粗略打量了眼四周,并无不妥,才浅浅一笑,扬言道:“终归这么点事儿,早结早好。”
她似乎没预料到叶瓣如此直接。却还是满面春风的将她拉过去,坐在挨她很近的地方。和气道:“难道今后我们就不能说心里话了?”
叶瓣心中冷哼一笑,眉眼一挑:“从前我们也未说过心里话。”她轻咳了一声,语气稍缓和一些:“我这个人通透简单的很,心里不藏念头,自然无甚心里话。”几句话说下来顿时神清气爽很多。
言下之意是暗讽苒荨暗度陈仓。她抿着嘴唇,梨花带雨哭哭啼啼,说自己如何情非得已如何左右为难如何请难自控,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教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顿时责怪自己气量狭小心胸狭隘。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
那几支蔷薇赶过来安慰劝解几句,苒荨方才平和不少。
苒荨又是一番有愧于叶瓣的陈词,叶瓣便将一直与涯尘都是兄妹亲情的关系讲与她听。又是一番真心诚意的恭贺才算了事。
我见这情形,既然话已说透,就打算就此回去。
临走前提起一杯葡萄酒敬过去,听说凡间无论情谊深浅是敌是友是聚是散临了是都要一杯酒作为收尾才算是做了十足的诚意。
苒荨却扭捏推搡,脸颊两朵绯红浮云……
叶瓣暗忖,酒还没和怎地脸就红了脸,莫非是之前她们几个先喝了一场。
苒荨却轻抚着面颊,轻声道:“我已身上有喜身怀六甲,是以不能饮酒,失礼之处还望担待则个。”
叶瓣脑中一轰,宝塔坍塌,尘烟四起,这么快!果然有手段,够快够准。
叶瓣仰头连着几杯下肚,僵立在桌前。攥着的桌布揉皱在拳心里。
方寸之间感觉周身被一徐凉意浸透。陡然间神志晕沉,意识模糊。
那是什么?是一阵风吗?她只喝了自己带来的一口酒,再小心也没有了。那丝凉意,如此难以捕捉又容易忽略的可疑之处。
旦见半月屏风悬挂的珠帘哗啦啦作响……是风!
这股不正之风正是能扰乱心神控制心智的‘醉清风’,此风尤其对叶子精更有功效。
叶瓣看着景幻风月镜中的自己,这才是真相,真相就是她果真不是凶手。
而是中了圈套。
不行,她要去说出真相为自己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