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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观 第二十九章 天将雨

富丽堂皇的堂厅里,依旧冲散不去愁云惨淡的悲伤。

这几日,恍若隔世,从欢乐到悲伤, 从绝望到希望,跪地的人和站立无言的人,每个人心中都似被薄纱笼罩,看似因为顾扬业重生清晰激动的情感,却又因为巨大的变故恍惚沉默。

重生的惊喜与逝去的哀愁交织,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样的沉寂,怕被问起顾夫人,怕被问及西梧的现况。

“城儿,你还平安就好。”坐立在床的人先开口,便已任由两行泪悄然流下,昏迷之前他已经明白逝去的爱人不会再回来了。

“爹。”

“孩儿不孝。”

“这不干*的事。”顾扬业弯下身子,握住儿子的手,将他揽在身边。

“ 城儿,有些事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父子四目相对,父与子之间几十年从未有过交心之谈,一个恨其不争,一个怨其严厉。如今父亲眼中的柔和竟是顾城从未见过,反倒让顾城心中难受。

“既然老顾没事了,那我们就出去吧,他们父子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袁辽的脸上还因激动挂着浅浅的泪痕,招呼着夷鼓,卫祁源,耶律雅三人,然而三人还未动身就被拦住。

“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而且我想说的也与在座诸位有关。”

顾扬业靠着顾城,接力起身,在顾城的搀扶下蹒跚的走到夷鼓面前,诸人皆是不解。

“你起来做什么?”就在起身的瞬间袁辽微微皱眉,和卫祁源赶紧走过去扶着顾扬业,而他拂开了两人的手,摇了摇头。

顾老爷? ”夷鼓大步走向前去,扶住顾扬业,确见顾扬业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施的是前朝军礼。

“ 罪臣陆展业,叩见四皇子殿下。”

话音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吃惊,楞楞的看了看顾扬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夷鼓身上。

百年旧事忽然浮现在这些前朝故人们的眼前。前朝翻云覆雨的巨变,各地诸侯藩王的征战,血腥之味还未真正散尽。

“四皇子?”卫祁源按耐不住心头的悸动,脱口而出,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夷鼓,再回头望向跪地的舅舅,不可能有错了!有崇皇族的血脉还活着?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 四皇子!”卫祁源跟随顾扬业跪地行礼,心里久久难以平复的激动。百年了,顾扬业每每让自己放下仇恨,自己都做不到,只能隐忍隐忍。如今,父母的仇终是可以向辉诸人讨回!终于能有回归故土的机会!

“ 殿下,卫祁源愿追随殿下光复华照。愿华照之光耀万年!”

卫祁源那种坚定和决绝的目光与语气让人都不禁心中一震,顾城侧目看向好友,心里陈杂百味,没料到这位好友竟独自背负着太多过往。 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好友,原来只有他一直纯粹的生活。

袁辽摇了摇头,眼中略带悲戚与同情,又带着敬服,他虽然曾经暗自调查知道了顾扬业与卫祁源的身份。却没有料到这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能把仇恨深藏。

堂厅中是故人重逢的惊喜,也或是重燃希望的喜悦,只有耶律雅冷眼靠在墙角看着这一幕轻蔑一笑。

你们都起来。”已经随性而活百年,如今听闻殿下一称,夷鼓有些难以适从。这样的称呼一旦听见,便意味未来的日子再也身不由己。

夷鼓扶起顾杨业,心中多日的疑惑脱口而出。

“ 陆展业,朱襄王座下左师大将军?” 夷鼓只在流落朱襄国后听外公提及过此人英勇善战,和右师将军卫祁折多一并是朱襄王的左膀右臂,更把青岚姑姑嫁与了他。但他与陆展业二人却没有机会真正见过。

“你如何认得我?”夷鼓问道。

“ 汲灵之阵那具尸体实在难寻,能与殿下五行相符的整个朱襄只有富商白茅溪的独子。”

“你……杀了他?”夷鼓顿了顿问道。

顾扬业点点头。

“后来,我引山匪袭击放逐队伍,才有机会让殿下逃脱。”

顾扬业坐回床上,靠在顾城整理好的枕头上,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片刻,眼神又从夷鼓身上转到袁辽身上,对上好友的眼神,袁辽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似早已知他的身份,而只带有朋友之间担忧的蹭责,顾扬业遂放心下来。

“ 整个朱襄王府!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朱襄王,皇后,青岚,青苑,卫祁折多,陆铭……” 顾扬业缓缓念出一个个名字,隐忍沉寂了百年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故人容颜一一浮现,他们依旧像过往一般,对他笑着。

“我曾想过和他们一起死了就好,我走到黑海,任海水漫过了脖子,源儿突然跑了过来拉住了我,” 回忆太过残忍,所有悲伤与愤怒与悔恨涌入胸中,顾扬业不住地咳嗽。

顾城心疼父亲的身体,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也无法让父亲改天在说,在飞駁军袭击西梧之后,一切都变了。

果然, 喝了口卫祁源端来的水后,顾扬业继续说道。

“源儿说我们既然活着就不能白活着。那时候源儿才12岁。我的觉悟连一个孩子也比不了。”顾扬业拉过卫祁源,爱怜的看着这个坚强而隐忍的孩子,他明白这些年他的决定让卫祁源挣扎痛苦。

“不是的,我明白您的考量。”卫祁源摇摇头。

“然后我带着源儿和城儿四处流浪,最后以商人的身份来到了西梧。”

“而来西梧后,我接近辽兄,其实最开始也只是想借助西梧的力量报仇。”顾扬业惨淡一笑,看着袁辽,而袁辽并没有说话,回望着眼前的挚友,只是叹了口气。

“再后来遇见东阳。”说话的声音变得颤抖,顾扬业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愤怒。

那是他长达二十年奔波后第一次感到快乐和幸福,那之后的日子,每每遇到痛苦与哀伤东阳总是在他身边。

长久的沉默让顾扬业终于平静。

“他们让我好好的活着,忘了仇恨,可是我没有做到,一心想为他们复仇。

“后来几十年我认识了新的人,新的把我当做朋友的人,他们也因我而死。 ”

“六十年前我引辉诸驻军进入西梧,想激起西梧对辉诸的仇恨。然而围谷之战中,我被辉诸军所擒,东阳为了救我受了重伤。”

“我是个懦弱的人,无止境的死亡和失去让我感到厌倦,疲惫。自那以后我便放弃了复仇,我做回了个商人,把城儿和源儿从边春接来,就希望我们一家人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顾扬业无力的瘫倒在床沿,呆呆的望着前方,轻咳几声,阖上双眼,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更像是喃喃自语,让人听不真切,又或许本也不愿让人听清。

“到如今都结束了,被留下的始终是我。”

“爹……”顾城坐在床头,听得模糊,心头难过难忍,抓住顾扬业的手, 想把力量传达给父亲,然而自己的手也是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