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烦闷,且下午才起,伊祁婉兮在天色将白之时才睡下。
没人来叫她,伊祁婉兮睡到晌午才起,她打开门,才发现门外有个侍女在。很明显是在等她。而那个侍女,是服侍伊祁蔓草的,名为亦允。见她,亦允行了个礼,恭敬道:“三小姐。”
伊祁婉兮手扶着门框,问道:“你不在露漙阁服侍蔓草,在这里做什么?”
“有您的请柬,四小姐让亦允给您送过来。”亦允说着,从袖间拿出一封请柬,双手呈到伊祁婉兮面前。
“谁送来的?”伊祁婉兮问道。
亦允答:“是一个日本商人派人送来的。”
伊祁婉兮一怔,微微抬眸,抬手收下了请柬,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迹,问道:“爹爹会去吧?”
“老爷会去。”
“一般不是给爹爹一封请柬就是了么?”伊祁婉兮的嘴角微扬,语气也带了几分笑意,“他怎么还给每个人都派了?”说着,合上请柬,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轻道,“也是够有心。”
亦允没有听清她后面半句话,低头思考片刻,答道:“亦允不知。”
伊祁婉兮看着亦允,轻笑一声,转身起步,柔声道:“你不知才对,你若知道才奇怪了。”
亦允闻言,心下疑惑,却不敢说什么,抬头看着伊祁婉兮逐渐远去的背影。
与伊祁家族有交集的日本商人虽多,可与伊祁婉兮有交集的却只有一人,那封请柬上落下的名字————望月集。望月集,以前常来伊祁府,伊祁婉兮也见过好些次。
在见到望月集之前,伊祁婉兮以为,日本人,是性格粗暴,自大无礼,不懂规矩,不通人情世故的。长相凶残,身材矮小,一袭和服加身,盘着武士的地中海发髻,人中下巴各一撇胡须,看上去很是滑稽。
而望月集,颠覆了伊祁婉兮的认知。
第一次见到望月集,是她十二岁那年秋天的某个上午。那日阳光甚好,微风也恰到好处,伊祁婉兮早早地就被父亲伊祁明志叫起来,说是有一个重要的客人会来。伊祁婉兮虽困,却还是压着睡意与伊祁明志坐在后花园等待。伊祁婉兮坐着无聊,于是想到伊祁蔓草,问伊祁明志道:“爹爹,四妹呢?”
“随你娘亲出去了。”伊祁明志答道,便不再说话了。
阳光逐渐温暖,园子里的桂花开得很好,空气里满是桂花的香味。
伊祁婉兮穿了件妃色丝绒灯笼袖长裙,坐在椅上,看着四周的桂树,念出了声:“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音落,回头看向伊祁明志,又问道,“爹爹,您说的那位重要的客人还有多久到?”阳光打在她身上,很是美丽,也很是安静。这样的美景与美人,使人想到江南小镇的小桥流水与人家。
伊祁明志斟着茶,道:“不要急,他初来上海,待会儿你万不可无礼。”顿了顿,又抬眸看伊祁婉兮,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聊?”
“是。”伊祁婉兮手撑着下巴,如实答道。毕竟她等了很久,且她从未等一个人如此之久过。
伊祁明志却不生气,转移了话题,道:“婉兮,刚刚你背的诗,乃是何人所作?”
“诚斋先生的《咏桂》。”伊祁婉兮答道。
“唐李太白也有一首《咏桂》,婉兮你可能背下?”伊祁明志问道。
伊祁婉兮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语毕,清了清嗓,晃脑念道:“世人种桃李,皆在金张门。攀折争捷径,及此春风暄。一朝天霜下,荣耀难久存。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
伊祁明志听罢,很是欣慰,道:“桃李趋势媚俗,秋桂清雅高洁。做人也应如李太白诗中的桂一样,清雅高洁。”
“女儿记下了。”伊祁婉兮认真答道。
音刚落,有下人走近,对伊祁明志道:“老爷,望月先生到了。”
伊祁明志抬头,眼中带着笑,看向下人身后的人,忙起身,上前伸出手道:“集君,好久不见。”
望月集伸手与他握手,鞠躬礼貌道:“伊祁叔叔,好久不见。”他的普通话很标准,不知道的许会以为他是中国人。
“令尊可还好?”伊祁明志问道。
望月集笑答:“还好,多谢伊祁叔叔挂记。”
“那就好,这些年,我很是思念你们啊,还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再去东京。不曾想,你竟先来了中国。”
“家父也很思念您,总与我提及您,还叮嘱我来了中国一定要首先来拜访您。”望月集带笑道。那笑容与别的大多数人的不同,那笑容像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敷衍。
伊祁明志大笑几声,而后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伊祁婉兮,道:“婉兮,过来。”伊祁婉兮上前站在伊祁明志身旁,抬头看着望月集,听伊祁明志说,“这是望月集,是为父在日本的好友的儿子。”
伊祁婉兮打量着望月集,须臾,微微鞠躬道:“你好。”
看着伊祁婉兮,望月集的脸上明显一阵震惊,道:“原来是婉兮桑,真是非常漂亮,幸会幸会。”
伊祁婉兮看着望月集年轻干净的脸庞,他的笑容很是阳光,很好看。伊祁婉兮想,这样便是很好看了吧。
望月集,不似伊祁婉兮所想的那样。他文质彬彬,温文儒雅,仪表堂堂,相貌不凡。
“今日几号?”伊祁婉兮问亦允道。
亦允答道:“七号。”
“还有三天。”伊祁婉兮将请柬拿在手里,自言自语般道。
整整三日,伊祁婉兮没有去找齐天钰,齐天钰也没有找她。伊祁明志整日不在家,伊祁婉兮整日沉默,王氏也不问她,二姨太也不敢说什么。不过伊祁蔓草每日有空都会找伊祁婉兮,只是与她说些有趣的事想逗她开心。可伊祁婉兮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只自顾自地画着画,最多不过迎合般淡然一笑。
初十上午,伊祁婉兮早早起床梳洗打扮,正选衣,门被敲响,伊祁蔓草的声音响起:“三姐,三姐。”
伊祁婉兮往门口望去,轻关上衣橱门,转身去开门。
门刚开,伊祁蔓草忙提起裙摆转了一个圈,笑靥如花,语气带着喜悦:“三姐你觉得我这件衣裳如何?”
伊祁婉兮闻言,于是细细打量她。衣裳华丽却并不招摇,有洋服的华丽,也有旗袍的雅致。她脚上一双好看的白色细跟高跟鞋,鞋尖有白色羽毛作饰,羽毛中间镶着一颗大小适中的深蓝色宝石,华丽的白色真丝长裙刚好只露出鞋跟,裙摆微蓬,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淡蓝色的笼纱上绣着好看的白色花朵。腰间有着金色边纹的深蓝色腰带绕过她盈盈可握的腰身在后背打上一个大大的结,宛如一只展翅的蓝色蝴蝶停留于白莲之上。上身一件毛绒白色披肩,露出颈间白皙的皮肤与好看的锁骨,戴着有着浅蓝色条纹的白色长袖手套的双手轻拉着披肩。颈间一条倒立的三角状银质项链,项链上嵌着一颗海蓝色的宝石。及腰的黑色长发很用心地梳理过,发上斜戴着一顶装饰华丽淡蓝色小礼帽,与那身衣裳倒很是般配。略施粉黛,倒也清纯。
“好看极了。”伊祁婉兮浅笑道,“只怕天仙都会妒你几分。”
伊祁蔓草闻言,甚是欣喜,道:“是学校里从英国来的设计师lina小姐为我量身定做的哦。”继而收了笑,看着还穿着睡裙的伊祁婉兮,问道:“三姐今日……不去参加望月先生的生日宴么?”
伊祁婉兮轻一挑眉,不答反问道:“现在不是还早?”
伊祁蔓草微微嘟嘴,道:“已是辰时,哪里早了。”停顿片刻,又笑道,“不过三姐今日看上去倒比前几日有精气神了许多呢。”
“前几日我看上去没有精气神么?”伊祁婉兮浅笑问她。
“前几日我同你说话你都不怎么理我呢,逗你都不笑,可无趣了呢。”
伊祁婉兮闻言,只是浅笑,却不说话。
二人皆是沉默,空气在一瞬安静。片刻之后,伊祁蔓草忙拉住伊祁婉兮往屋里走,道:“姐姐,你快些梳洗打扮吧。”
伊祁婉兮在英国时就常被古奕拉去各种派对各种舞会,所以礼服是特别多的。每一件都是她自己设计自己制作的,每一件都好看至极,且都是崭新的,她本想带回来,但数量太多,不好带,而那一件件的又都是自己的心血,扔了怪心疼,好在她人缘甚好,身边的女孩子又都喜欢她的作品,故而许多都让那些女孩子挑去了。
进了屋,伊祁蔓草去看伊祁婉兮的衣橱,伊祁婉兮便坐在镜前梳发。
伊祁婉兮梳好发,发丝散在身后还没有盘,见伊祁蔓草还在为自己选衣,于是起身,走到她身旁,看着衣橱里的衣裳,问她道:“你觉得哪一件好?”
“我觉得……”伊祁蔓草微微皱眉,手一一抚过面前整齐挂着的礼服,道,“真是难选呢……都不错。”音落,迟疑几秒,取下一件妃色长裙,道,“不如就这件吧。”
伊祁婉兮微看一眼那件衣,浅笑道:“好。”
伊祁蔓草为她选的衣,是她回国前一周做的,还未上过身,灵感来源于书里写的“校园道路两旁粉色的樱花”,不过伊祁婉兮觉得粉色过于甜美,那样过于甜美的颜色是不大适合她的,故而选了妃色。
伊祁婉兮去到里间换好衣出来,唤道:“蔓草。”
伊祁蔓草正坐在椅上喝着凉茶,听见她的声音,忙回头看她。回头的一瞬,伊祁蔓草睁大了眼。
貌美如花的女子着一袭妃色的衣裳,娇而不华,妖而不艳。衣裳是旗袍样式,很能体现伊祁婉兮姣好的身材,袖子是姬袖,裙摆及脚踝处,开叉至大腿中部,衣裳上刺绣着朵朵樱花,却不显花哨。外面一件披肩,沉稳中带着几分灵动,优雅中带着几分妖冶。脚上一双红色高跟鞋,看上去十分性感,也十分感性。
“三姐。”伊祁蔓草回过神,上下打量着她,道,“果然不错。”
伊祁婉兮浅笑,走到镜前自我打量一番,旗袍与汉服的完美结合,衬出一个如出水芙蓉般的绝美女子。制作这件衣裳时,伊祁婉兮没有想过上身效果竟会这般好。
伊祁婉兮坐到梳妆台前,开始盘发,化妆。
伊祁蔓草坐在旁边看着她,忽地想到出嫁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