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正午已过许久,清水城的街道上似乎比之前更为热闹。人群的喧嚣声充斥在大街小巷之中。星辰之变仅仅只过了几日,可如今的清水城却已是今非昔比,尤其是泷家。昔日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门庭若市,真可谓是应了“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啊。
泷家府邸
一间古风古韵的大宅院坐落在清水城最繁华的地段,大宅院外的正红朱漆大门的顶端上悬挂着一幅黑色金边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泷家”。
此时,就在这间古朴的大院的正厅中。一张红木制成的茶桌摆放在正厅中央,数张红漆石凳以茶桌为中心,围成一圈,颇有几分大家的简朴风范。
泷山墨身上穿着一件简朴的白衣,端坐于桌旁,正对着大门。而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同样身穿简朴白衣的中年男子。在他们的身旁不远处,站着四名身着白裙的侍女,她们面无表情,手里分别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白色的花。
整个屋中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令人感到窒息。
“嗒,嗒,嗒……”一道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回响在屋中,那是指尖与桌板相触的声音。只见此刻,泷山墨一脸阴沉,四根手指很有节奏地敲击在桌上,此刻的他脸上阴沉如水,眼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正襟危坐,一脸凝重地盯着泷山墨不停敲打在桌面上的手,可没过多久,他便看得有些出神了。
泷山墨看着面前白衣男子脸上的变化,眼角不由地颤了一颤,然后四根手指突然一同落在桌面之上。
“嗒!”只见泷山墨四指齐落,一道整齐的响声如湖中涟漪一般迅速响彻在屋中的各个角落。
指声刚一响起,他面前的那名白衣男子全身猛地一颤,怔怔的看着泷山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止是他,屋中的四名侍女那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些变化,有惊愕、有恐惧,但更多的却是迷茫。
泷山墨原本阴郁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疲态,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放心把泷家交给你啊。”
白衣男子听后,不由地笑了一笑,只是笑得实在有些牵强。
泷山墨见状,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本来想说的话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得叮嘱了一句,“认真些!”
白衣男子听后,嘴角一咧,连忙点头,一副对泷山墨唯命是从的样子。他的这幅模样却让泷山墨心中的无奈之意更甚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门外传来。
泷山墨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而他面前的白衣男子不由的眼前一亮,连忙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门外。但就在此时,分别站在屋中四个方向的侍女们脸色突然一变,不知为何,她们的眼中竟都流出一丝死灰之色。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灰衣,长相普通的老仆一路小跑,当他跑入屋里的时候,早已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而此时,泷山墨似有所感,连忙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门前的灰衣老仆,然后问道:“有何消息传来?”
灰衣老仆躬着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不停地起伏,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而一旁的白衣男子淡淡地扫了老仆一眼,然后对泷山墨笑道:“就是此事了吧?”
泷山墨眉头一挑,有些不悦地低声喝道:“严肃些!”
白衣男子笑容微微一凝,而后连忙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头,深深的看了泷山墨一眼。
终于,待到门前那灰衣老仆缓了口气,只见他直起身子,然后拱手道:“见过大家主,见过……二家主。”灰衣老仆说到一半时,突然发现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人,顿时一惊。
“人呢?”泷山墨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回禀大家主,人还没回来。”灰衣老仆战战兢兢地回道。
“那你来做甚?”泷山墨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人虽未归,但却托人捎了句话。”老仆的声音有些颤抖。
泷山墨眉头微蹙,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道:“说了什么?”
灰衣老仆直了直身子,然后正色道:“长情似水,抽刀难断。朱染白衣,请君勿念。”
“长情似水……请君勿念。”泷山墨怔在原地,嘴里不禁重复了一遍这段话。
灰衣老仆听后,连忙低下头,一脸紧张地盯着脚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时,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突然问道:“是谁捎来的话。”
“啊?”灰衣老仆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失措,“这……这个……”
“不能说?”白衣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看着灰衣老仆。
灰衣老仆见白衣男子面露不满之色,顿时更加紧张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泷山墨。
泷山墨见灰衣老仆投来的无助的目光,顿时叹了口气,“唉,你……你们都下去吧。”
灰衣老仆如释重负,连忙躬身道:“老奴告退。”说罢,便连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大院。
而屋中的四名白衣少女微微一怔,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泷山墨。
泷山墨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怎么?不想走?”说到最后,竟有一丝杀意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四名白衣少女瞪大着双眼,再听到泷山墨的话后,脸上竟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们有些颤抖地屈身,然后齐齐颤声道:“小女谢过大家主。”
泷山墨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女孩们见状,眼中一喜,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小心翼翼地端着装有白花的盘子,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屋子,待出到院门后,这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待得那四名少女离开后不久,那名白衣男子面带疑色的看着泷山墨,不解的问道:“你这闹的是哪出戏?”
泷山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两行清泪从眼角溢出,滑过脸颊。
白衣男子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面前的泷山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完全没想到泷山墨会突然这样。
“大哥,你……”白衣男子面露焦急之色,欲言又止道。
这时,泷山墨睁开了双眼,只见他双眼通红,面色憔悴,一时间像是老了十岁一样。突然,在白衣男子的注视下,他开口说了句让那白衣男子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她们和花,入葬吧。”
她们和花?入葬?白衣男子心里一惊,这句话他听着,只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但又好像一伸手,便能拨开云雾,得见清明。
“是!”突然,一道阴冷的声音回响在屋中。
白衣男子又是一惊,连忙看向四周,似乎是在找寻声音的来源。
“水寒。”忽然,泷山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白衣男子循声看去,只见泷山墨面色凝重,脸上的泪也不知何时被他抹去,只余下两道泪痕,微微通红的双眼也说明着他现在情绪起伏的程度。
要知道每一个修士在修炼之初都会经历许许多多的心劫,或是存在着一些难以释怀的心结,这些都是修炼之途的阻碍。而但凡是能跨越九品武境,达到太玄黄境之人,皆是历经心劫磨难,意志坚定的人。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很难有事情能在他们的心中泛起波澜。
而此时此刻,白衣男子心中除了震惊和疑虑,更多的便是好奇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当了十几年家主、有着数十年苦修的人如此的刻骨铭心。
此时,白衣男子忽然发现,面前的泷山墨的眼中再无往日的神采,只见他开口叫唤了一声后,便呆在原地,愣愣地盯着他看。
“大哥?”白衣男子轻声唤道。
“嗯?”泷山墨忽然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眼睛,低声说道:“水寒,以后泷家就要交给你了!”
被唤作“水寒”的那名白衣男子一听,顿时愣在原地。他看着泷山墨憔悴的脸庞,忽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一直以来,泷山墨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儒雅随和的形象,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而此刻,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一股悲凉之意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正好应了门外飒飒的秋风。
“大哥,发生了什么?”白衣男子有些紧张地问道,此刻的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泷山墨沉默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犹豫。
是因为那家伙吗?泷山墨抬眼看向门外,却见天色渐暗,一时间愣在原地。
白衣男子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然后顺着泷山墨的目光扭头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外冷风呼啸,不知何时竟在天间聚起一片阴云。
“这才刚过正午,天怎么黑了?”白衣男子有些愕然的喃喃道,他没有想到这老天爷的脸会变得那么快。
“也好,让这天也送送你。”就在这时,泷山墨的声音从他的耳后传来。
白衣男子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面前的泷山墨,语气有些不善的问道:“送谁?”
“一个故人。”泷山墨淡淡的回道,只是语气虽淡,却还是掩盖不了眼中的那抹悲伤。
故人?白衣男子沉默了,因为他明白,能被泷山墨称之为故人的人虽然并不多,却也不少,但有一人,对于泷家而言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在泷山墨担任家主的这十几年里,清水泷家一直遭受着星辰阁的打压,清水城外的各大家族无一敢与泷家来往,而就算是清水城内的家族,也只能在暗地里与泷家交易。
可就算如此,泷家依旧是清水城的第一大家族。为何?
因为在清水城内有一人,一直是泷家最坚实的后盾,这人便是清水城太守白隐。
说起白隐啊,此人资历平平,武功平平,偶尔还会意气用事,但却是帝都皇庭指派而来的清水城太守。
要知道,清水城虽然受星辰阁打压多年,不复昔日扬州第一商城的荣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被打压这么多年,清水城的各大家族依旧在扬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这清水城太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担任得了的。
可白隐还是来了,带着帝都的御令,独自一人跨过南岭禹河,来到了这个危机四伏的清水郡郡城之中。
那时的清水城,几乎已经被星辰阁所把控,一个刚上任的太守,本就已经失了地利,加上当时明宗隐退,更是失了天时。
在众人的眼中,这名初出茅庐的官场小白不出三旬,恐怕便会灰溜溜地被赶回帝都。
可如今一看,当时的人们竟全都看走了眼。
当时的白隐,在就任之前便已经知道此行必定会有万千险阻,所以在出了帝都之后便将其麾下的随从尽数派往清水郡内除清水城外的各大县城。
此举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此行清水,一路之上肯定会有诸多险阻,这些都是清水城内的星辰分阁和各大世家大族安排在路上的阻碍。
因为他们一来不希望有人影响他们在清水城内的格局;二来也是想要借此机会探一探这位新晋太守的虚实。若是他知难而退,便是最好,不然也能提前有个应对的打算。
而白隐对这些自然都是心知肚明,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世家派来的人虽然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但这同时也是他的保护伞。为何?
因为他来自帝都,云尘帝国的中心,那里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一位从帝都而来,哪怕只是一个懵懂少年,他身后也代表着泱泱皇权,清水城的世家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他悄然葬于南岭之间、禹河之畔,甚至还要保护他的周全。
而其二,白隐将自己麾下的侍从派往清水郡的各地,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清水郡一些中小家族的态度,或者说是用地位相诱、以皇权相逼。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白隐踏入清水城的时候,毫发无伤。那时的他没有一丝少年的意气,有的只是云尘帝都中日夜熏陶而成的沉稳和儒雅。
那一日,他初任太守,清水城各大世家皆不敢有一丝怨言。因为那一日,清水城外出现了一支军队,一支浩浩荡荡的铁甲洪流。
那是漆甲军,南陆第一兵团,云尘帝国三大重甲军团之一,镇徐扬,掌清河。
白隐就任太守是众人意料之事,而漆麟甲的到来,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要知道,漆甲军作为南陆第一大兵团,一向军纪严明,绝不可能会与官场扯上关系。
漆甲军的出现,可谓是给了清水城里的各大世家当头一棒,哪怕强如星辰阁也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也给清水郡内那些举棋不定的中小家族下了一剂定心丸,也让人们意识到世家的纷争在金戈铁马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而在那一日,永夜降至之时,漆甲军带着他们的铁戈,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清水城内的世家再不敢挑衅他们这位年轻的太守。
而后的事情……
白衣男子的思绪便停驻在了这儿,因为他突然发现,泷山墨早已离开,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杯冉冉升烟的暖茶。
呵,这家伙。白衣男子盯了一会手中还带着余热的清茶,突然嘴角一咧,笑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屋外。只见一缕缕阳光透过阴云洒在大地上,青石板上残留的水渍似乎在暗示着一场秋雨刚刚来过。
雨过晴天,又怎会没有一抹云彩呢?
白衣男子缓缓走到门前,然后抬眼向远方的天边望去,眼中尽是一片迷离之意。
他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感受着茶中那股苦涩的感觉,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喃喃道:“山墨水寒。”
是啊,青山墨尽,碧水寒流。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从今往后,江湖中再无白衣之名,有的只是一个泷家的无名之辈,泷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