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清水郡 清水城
玉煌阁内阁外,云雾缭绕的亭台上,一位和蔼的老者负手而立,微微眯着眼遥看着正前方的阁楼,看着阁楼的花花世界,眼中似有波动,像是在为眼前琼楼玉宇内的纸醉金迷而陶醉。
不多时后,一位衣着朴素、长相普通的男子轻轻地走了上来,他的身后卷起丝丝缕缕的一阵轻烟。
步齐炎走至亭阁内,站在老者的身后,恭敬地躬身拱手道:“柳伯。”
老者眼中忽地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他并未转身,便已经知道身后来人是谁,开口轻声道:“齐炎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步齐炎听后,微微直起了身子,脸上不免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干笑道:“阁主让我出来的,说是有事情要与方公子商量。”
柳伯心中一动,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步齐炎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又惹阁主不快了?”
步齐炎听老者一言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不由地连连点头承认,尴尬道:“柳伯明鉴。”
“不对。”这时,柳伯忽然开口,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断然道:“若单单只是惹了阁主,却是不至于被他驱出,想必是因为方公子,你才惹得阁主不快。否则为了日后之事,阁主断然不会做这种因小而失大的事情。”
步齐炎微微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齐炎眼拙,方才未能认出方公子的身份。但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望柳伯为我在阁主那解释一二。”
“如何解释?”柳伯立即反问了一句,然后没好气的说道:“为了让你去做这事,我已经在阁主那旁敲侧击了许久,这才让阁主松了口。你倒好,刚与方公子相见,便惹得人家心生不快,你让我如何去与阁主解释?”
步齐炎一听,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柳伯,阁主要委我何事啊?”
步齐炎的这一问,倒是让这位睿智的老者愣了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在原地,然后一脸无奈的看着步齐炎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何人吗?这天底下,能与阁主相对而坐的人屈指可数,而他又姓方,你自己想想,他是何人?”
“姓方,北海方家……”步齐炎喃喃道,脸上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是北海方家的人!”
柳伯一听他道出了方曜的身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柳伯,我……”
“好了,你别说了。”老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然后沉声道:“如今云淮正乱,玉煌阁在云淮城的阁主似乎是出了什么事情,而方家经此一乱,已是发生了剧变。我们需要借助这位方家公子的身份进入云淮。否则单凭我等的势力,恐怕连北海都难以渗进。”
“而你啊。”柳伯深深地瞪了步齐炎一眼,“你什么都好,唯独这个脑子啊,唉!”
步齐炎一听,只觉得脸上一热,脸颊微微泛红,对于柳伯的话,他不置可否,只是干笑了两声。
“柳伯,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柳伯眉头轻轻一挑,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正色道:“今晚,你去泷家走一趟吧,去看看泷家来了什么客人。阁主那边,我自会替你说去。”
步齐炎一听,眼前顿时一亮,连忙点头道:“多谢柳伯!我这就去。”
柳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身去,眼中倒映着斑驳陆离的光辉,看着阁楼正堂内糜烂不堪的景象,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
步齐炎见老者转身,便轻轻地向后退去,一直退入到云烟之中,直到整个身形隐没其中,这中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风拂过,老者身上锦袍的衣角轻轻一飘。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是要将胸口的闷意尽数吐出。
“天峰乱了,云淮也乱了,难道下一个要乱的就是清水了吗?”
……
玉煌阁内,那间白金玉石的阁楼中,方曜正襟危坐在花梨雕花的石案前,认真地听着面前的儒雅男子说的话。
“关于青守的来历,我知道的也不多。”儒雅男子沉吟道:“两年前,在禹州舜离一带曾发生过一起江湖血案,你可知晓?”
方曜一听,脸上不禁露出思索之色,然后恍然道:“是穆王府围杀冥枪之事吗?”
儒雅男子点头道:“不错,彼时那年,冥枪之名,煞慑江湖,此人执一杆黑枪,仅在束发之年便已名扬云尘大陆,十三州之内无人不知冥枪的威名。”
“而那时,冥枪大多游迹在禹、蜀二州,故而与穆王府起过不少冲突,甚至结怨,要知道,穆王府可是皇庭帝室钦设的掌管禹州军政的首府,其辖下突然多出来一个天下皆知的枪魔,难免会引得人们的非议。”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方曜。
只见方曜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沉声接道:“所以,穆王府在紫竹林中设下埋伏,想要永绝后患?”
“正是。”儒雅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事起的那一日,穆王爷曾派遣其麾下的十余名死士,于舜离紫竹之林中隐迹潜踪,设下重重埋伏,欲要让那杆漆黑的冥枪长眠于此。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那一战后,紫竹林中只残留着七具尸体,那七具尸体的身份都是穆王府的死士,他们死状奇惨,而且身上的伤皆是为枪所留。”
说到这里,儒雅男子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方曜一眼,忽然问道:“你知道冥枪后来去了哪吗?”
方曜心里一咯噔,略微思索了一阵,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回道:“不会是云雀山吧?”
儒雅男子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能看出方曜应当是不知道此事的,于是点头问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方曜得意地微微一笑,道:“这还不简单,据我所知,紫竹林一战,穆王府所派遣的十几名死士无一不具有归演地境的修为,而当时冥枪不过初入地境,不说是九死一生,也有六七之分。而那一战,穆王府的死士却是死的死,伤的伤,若要说是冥枪只身一人便能冲破这等死境,断然是无法让人相信的,因此,必定是有人出手相救。”
“而紫竹林又是禹州腹地,能在那样的地方做出忤逆穆王府之事的,天下只有一个势力能做到,那便是明宗!”说到这里,方曜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精光,然后死死盯着面前儒雅男子的眼睛,似乎要从其中看出些什么来。
可面前的儒雅男子却是神色如常,淡淡地回了方曜一眼,轻声赞道:“分析得不错,不过你知道出手相救的那人是谁吗?”
方曜心中一动,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冲着面前的儒雅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儒雅男子见状,嘴角轻轻一扬,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骇人的光芒,轻声道:“出手相救的,不是别人,正是明宗宗主,明之琰!”
方曜愣住了,对于那个人,他想了很多,比如明宗也派了十余名地境修士,或是明宗的四仙,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可唯独有一人,却在他的脑海被他第一时间给否决掉了,这人便是明宗宗主明之琰。
为何?这天底下,谁人不知明宗之势,谁人不知明主之名。是时,明宗封山,山脚之下早就布满了天下其他势力的眼线,谁都知道,这云雀山上,无论谁从山巅之上走下来,大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其过去,可唯独明之琰不行。因为他代表了明宗的意志,一旦让他下了山,那便等于是默认了明宗的出世,这必定会在云尘大陆内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为明宗的出山,铺好道路。
可令方曜不解的是,堂堂明宗宗主,为何会冒这样的风险,只为去救一个人。这并非是说冥枪不可救,而是没必要由他亲自去救。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个冥枪对于明宗而言,对于他而言,其重要程度,远远大于他所要坚守的一切。
那这冥枪,不出意外应当也是明宗之人。
等等!方曜心头猛地一跳,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儒雅男子,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你是说,冥枪就是青守?”方曜目瞪口呆道。
儒雅男子微微一笑,却是不作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原位,戏谑地看着方曜一脸惊讶的表情。
方曜呆了一阵后,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是你敢不敢想罢了。”
方曜听后,又是一愣,紧接着苦笑道:“洛阁主,这个道理我都懂,只是这未免太过荒谬了吧。”
儒雅男子脸色一冷,有些不满的说道:“荒谬?明宗在天峰论剑之时,便敢血洗星辰,你说这荒不荒谬?慕凉王默,以归演地境的修为,一人一刀杀至御前,最终在数位天境修士的围攻下悟得天刀之术,逃出生天,你说这荒不荒谬。”
方曜愣住了。是啊,青守和明宗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那时的他手里有着药王谷的信物!对啊,药王谷的信物,若不是身受重伤,又怎么身怀此物呢。难道他真的是……
想到这里,方曜心中一沉。尽管现在的青守看上去虽然有些神神秘秘,但为人却是不坏,可若他真是冥枪,那岂不是……
方曜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开口道:“阁主,你确定冥枪就是青守吗?”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突然多了一分期待,最后的一丝期待。
儒雅男子眉头微微一皱,他能听出方曜声音中的那一抹疲惫。他心中轻轻一叹,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方曜悬着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只觉得忽然有些累了,然后瘫坐在石案前的座椅上。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儒雅男子不会说谎,因为他是玉煌阁的阁主之一;他也知道了,青守就是冥枪,这已经是一个事实,因为玉煌阁给的消息,不会有假。
儒雅男子看着方曜这个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于是开口问道:“没什么想问的吗?”
方曜微微抬眼看向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没必要再问什么,这就够了。”
“不过……”这时,儒雅男子忽然又开口道:“如果说过去的他是冥枪,而现在的他是青守呢?”
方曜一听,微微一怔,然后眼前一亮,腾地一下便从木椅子上跳起,死死盯着面前的儒雅男子,“什么意思?”
“就我得知的消息来看,现在的他修炼的似乎不是明宗的功法,而是林观所创的《九星诀》”
方曜心中一动,有些激动的说道:“你是说,他放弃了明宗的身份?”
儒雅男子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头道:“不错。”
“难怪啊。”方曜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儒雅男子见状,心中有些好奇,于是问道:“难怪什么?”
方曜轻轻一笑道:“阁主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在天峰城曾与青守有过一面之缘?”
儒雅男子眉头轻轻一挑,点了点头。
方曜见状,继续道:“难怪那一次见面,青守会将一块药王谷的信物交予我,原来是因为他已经决定忘掉冥枪的过去。那不出意外的话,这块信物便是明之琰给他的吧。”
他说完之后,还不断地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为自己的分析表示肯定。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儒雅男子脸上惊愕的表情。
方曜微微一愣,心中忽然多了一丝疑虑,轻声问道:“怎么了吗?阁主。”
儒雅男子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只是眉头一皱,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
方曜心中一动,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儒雅男子突然先开了口。
“方曜,两年前,你在天峰城除了青守,还遇到了谁?”
方曜咽了咽口水,他察觉到了洛阁主语气中的严肃感,只得仔细地回想了一番两年前发生的事情,然后有些不确定的回道:“好像,遇到了一个,呃……高人。”
儒雅男子听后,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你说的那个高人,恐怕就是明宗的人吧。”
“嗯。”方曜轻轻地点头道。
儒雅男子微微一愣,方曜似乎知道自己遇到的就是明宗的人。
“你知道他是明宗的人?”儒雅男子疑惑道。
“知道啊。”方曜眉头一皱,有些不明白面前的儒雅男子为什么会对此事感到惊讶。
方曜忽然继续说道:“青守也知道了此事。”
儒雅男子微微一愣,然后连忙开口问道:“他得知此事后,有何反应?”
“有何反应?”方曜愣了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他只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就没有然后了,我感觉他当时除了惊讶以外,还给我一个理所应当的样子。”
“理所应当的样子?”儒雅男子有些没明白方曜说的话。
方曜点了点头道:“因为在他看来,明宗的人出现在天峰城,或者说是我与他的相遇,都仿佛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手在幕后操纵一切那样。”
儒雅男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方曜一听,连忙回道:“这是青守跟我说的。”
“青守……”儒雅男子轻轻地喃喃了一声。
“方曜,我有种感觉。这个叫青守的人,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儒雅男子对着方曜正色道。
可方曜却是咧嘴一笑,反驳道:“不是或许,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