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 子城 邺侯府
随着从远处的厮杀声与战鼓声和停息,一场大雨从云间飘落,洗刷着满地的血污和灰烬,也渲染着建业的铁戟武士心中的悲愤与不甘。
一缕灰烟从邺侯府的中心冉冉升起,拦腰折断的杨树、轰然倒塌的房屋、布满龟裂的青石地板以及满地的枯叶碎石。此时此刻,这座屹立已久的邺侯府中心的府邸已然是一片废墟,再无往日繁复华美的模样。
秦九江倒在一片碎石堆中,身体的大部分都已经被碎石所淹没,脸上满是血和灰的混合物,将他的五官遮掩的严严实实,此刻就算是邺侯府的下人站在这里,恐怕也认不出此人就是声名显赫的邺侯。
大雨磅礴而至,洗刷着他脸上的污垢和血迹,渐渐地露出了他那张毫无半点血色的脸庞。他微微拉耸着眼皮,眼睛里一片死寂,看这样子似乎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而在院中,慕白宵和苏骞静静地站立在院子的两边,冷冷地盯着掩埋着秦九江的那片碎石堆,前者的目光中竟然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钦佩,而后者却是一脸铁青,脸色十分难看。
慕白宵一袭白衣飘扬在风中,一缕缕发丝随着雨痕滑落在他脸颊两旁。世人皆知,云仙好净厌垢。可此刻,他却任由风中的烟尘扑上白衣,任由着雨水打湿他本就沾染了灰尘的衣衫,只在数息之内,他身上的白衣便被染成了一件不折不扣的灰衣。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黄衫男子,冷冷地问道:“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苏骞眉头微蹙,目光中泛着淡淡的杀意,手上的长刀染满了鲜血,哪怕是在雨水洗刷过后,还残留着一片清晰可见的血渍。
“下雨了。”慕白宵缓缓闭上眼睛,一丝疲惫之意从他的脸上流露出来。
“这次应该不会再起来了吧?”苏骞嘀咕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碎石堆走去,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可还没待他走近,那片碎石堆中突然异变骤起,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碎石堆中穿出。
苏骞身躯猛地一顿,瞪大着双眼,死死盯着那只血手,手中的长刀不停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那是血污下的光。
“侯爷!何必如此啊?”慕白宵大喝一声,脸上写着不解与焦虑。
只听他话音刚落,那堆碎石突然一震,紧接着便见到秦九江艰难地坐了起来,略微扫了面前的两人一眼,虚弱的说道:“要…要你管。”
“老家伙!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苏骞怒喝一声,额头上青筋毕露,心中的怒意已达极点。
慕白宵一言不发地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苏骞,心中却是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就在不久前,秦九江遭受他们两人的夹攻,重伤倒地了三次。第一次倒地时,苏骞一脸不屑地走了上去,想要去看看秦九江的伤势,却没想到秦九江竟突然暴起,一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胸口,若不是他身穿宝甲,只怕不死也要重伤。
而秦九江第二次倒地之前,苏骞在他的身上练斩十三刀,虽然刀刀避开要害,但这些伤也足以让人再难起身,哪怕他是忘生天境的修士也不例外。可就在他走上前去,自以为秦九江不可能再死灰复燃之际,秦九江又一次暴起,狠狠地朝苏骞一掌拍去,只是他似乎已是油尽灯枯了,这一掌竟然只是擦着苏骞的腰腹而过。虽说如此,却也让苏骞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秦九江拍出那一掌后,他第三次倒地了。而这一次,苏骞不敢上了,因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让他难以置信,秦九江的这一系列行为可以说是有违常理。这第三次,是慕白宵上前了,他缓缓走到这位看似重伤垂死的老者身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才对苏骞点了点头。
当时的苏骞走上前去,看着老者一副垂死之态,感受着那一阵微弱得几乎没有了的呼吸,心中不禁一定。可就在他放松警惕之际,秦九江猛地睁开双眼,突然暴起一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腹部。这一掌虽轻,却正中要害,狠辣异常,令站在一旁的慕白宵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就在苏骞怒喝一声,准备一刀挥下之际,慕白宵立马回过神来,连忙一脚将秦九江踢开,而后者便被他这一脚踢进了那堆房屋的废墟中。
回到现在,只见苏骞提着长刀,怒目圆瞪地盯着坐在碎石堆中的老者,眼中浮现着难以掩饰的森然杀意。
慕白宵眉头微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一跃上前,轻轻地落在苏骞的面前,伸手拦下他。
“苏兄,冷静些。”
“冷静?”苏骞怒瞪了慕白宵一眼,然后狠狠地将他的手拍开,怒道:“这老匹夫欺人太甚。”
“这……”慕白宵面露难色,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阻。
“哈哈哈。”正在这时,秦九江突然大笑了起来。
苏骞目光一凝,瞳孔微微一缩,怒道:“你笑甚?”
“哈哈,我笑你无能。”秦九江面露讥讽,嘲笑道:“堂堂冥河大家主,竟是这等鲁莽易怒之徒,你说你无不无能,好不好笑啊,哈哈哈。”
慕白宵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中一阵无奈。他能感受到秦九江说话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气息,说这些激怒苏骞的话,实在是……有点小孩子气。
慕白宵想的明白,可苏骞却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听了这番话后,眼中怒意更甚,咬牙切齿道:“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诶!”慕白宵连忙伸手拦下就欲冲上前去的苏骞,沉声说道:“还望大家主以大局为重。”
“大局?”苏骞怒视着慕白宵的眼睛,“我派人拦下周严苍,让他放秦陌兰离去,然后呢?这老匹夫真以为我不敢动他吗?”
“什么?”秦九江身躯一震,双手撑在碎石堆上,任由锋利的碎石割破他的手掌,艰难地站了起来,“你放了…陌兰?”
慕白宵心中一动,连忙转身看向秦九江,开口道:“令媛此刻应当已经出城去了,侯爷不必担心。”
这时,苏骞冷哼了一声,心中的怒意不知为何竟消散了几分,静静地站在慕白宵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秦九江的眼睛。
“已经……出城了吗?”秦九江听后,欣慰地笑了,然后忽然闭上了双眼,重重地向后倒去。
慕白宵微微一惊,手疾眼快地冲上前去,将秦九江倒下的身躯扶起。
“他…还会起来吗?”苏骞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他睡过去了。”慕白宵看着老者脸上难以洗净的血污,眼中不由地浮现出一抹复杂之意。
苏骞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九江,然后缓缓将长刀收入腰间的刀鞘中,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便快些封住他的灵脉吧。”
“嗯。”慕白宵应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将手放在秦九江的胸口上,为其注入灵力。
“你在干嘛?”苏骞眉头微蹙,一脸疑惑地看着慕白宵。
“侯爷伤你三次,第二次本可以杀你,你不会不知道吧?”慕白宵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道:“院门外有把伞,劳烦大家主替我取来。”
苏骞看了看一脸煞白的老者,然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向院门,将伞取来。
“替侯爷撑伞。”慕白宵淡然地说道。
“好。”苏骞应了一声,然后将白色的纸伞撑开,为老者挡下冰冷的雨水。
“其实,侯爷人不坏啊。”慕白宵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见他掌心处的光芒忽然亮了几分。
苏骞冷冷地看着慕白宵的背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都说侯爷为人苛刻,对秦姑娘一向严厉得很,所有人以为侯爷重男轻女,可现在看来,侯爷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哼,那又如何?难不成放了他?”
“我想放啊。”慕白宵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谁让他是侯爷呢?”
“恐怕不止是因为他是侯爷吧。”苏骞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慕白宵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道:“那还能为了什么?”
“若只是为了给明宗北上帝都找个借口,断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护他性命,甚至还放虎归山,任由秦陌兰逃走。想必此事,另有隐情。”
慕白宵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你觉得隐情是什么?”
“夺嫡之争?”
此言一出,慕白宵沉默了。他默不作声地为老者疗伤,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了起来。
苏骞嘴角一咧,轻轻笑道:“还是十九年前烧遍云都的那场大火呢?”
“轰隆!”一道耀眼的光芒突然闪过,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惊雷炸响在云端之上。
磅礴的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哗啦啦的雨声拍在满是污垢的青石地上,顿时在慕白宵古井无波的心海上激起一道道涟漪。
“还请大家主慎言。”慕白宵对着秦九江的胸口上轻点数下,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转头看向苏骞。
苏骞与慕白宵四目相对,前者的眼中是一片冷意,看不透在想着什么;而后者的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在电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森然可怖。
“云仙动了杀意?莫不是想对苏某下手?”
“还请大家主慎言。”
“为了一句话,明宗打算与我冥河撕破脸皮?”
“还请大家主慎言!”
“……”
苏骞听出了他说第三句话时语气中森然杀意,如果他还继续说下去的话,恐怕慕白宵真的会出手杀他。
“知道了,苏某,明白!”苏骞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异常的难看。
“最后给大家主一个忠告,这些话是冥河的老人们都不敢开口妄言的,还望大家主慎言。”慕白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将秦九江抱起,留下了一句话便离开了此地,只留下静立在大雨中的苏骞。
苏骞看着慕白宵离去的背影,缓缓地将纸伞收起,然后扬起头闭上眼睛,迎着扑面而来的大雨,嘴角微微一扬。
“有意思!十九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真叫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