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终于来临。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借着闪电短暂的白光,江涛穿梭于泥泞的巷子,挨家挨户查看煮盐情况。他不知摔了多少跤,浑身上下裹了一层泥浆,又成了一条泥鳅。
前头就是家门口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忽然脚下一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刚公子这是疲劳过度。允儿,咱们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哩!”江涛恍惚听到大娘在跟允儿轻声说话。
但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美梦之中。他分明看见一位美丽的姑娘,对着他莞尔一笑,就飘然不见了。
江涛心里开了花,嘴唇不禁微微上扬。怎么突然就醒了呢?他真想再多做会儿美梦,因此有点沮丧,懒得睁开眼睛。
“刚大哥,你醒咧?”
江涛眼睛一眨的瞬间,不知怎么竟然把允儿当成了梦中的神仙妹妹。
“刚大哥,你好点了吗?喝点水吧!”
明明是允儿!他揉揉眼睛仔细端详,允儿正端着一碗水,对着他笑呢。
一脸天真的笑,烂漫的笑,纯粹的笑,顷刻融化了江涛的心。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映照在允儿光洁的脖颈上,美得令人感动,令人窒息,令人战栗。
一股洪流不禁充溢全身,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他沉浸于其中,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她是允儿呀,我的尕妹子!自己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吗?烧糊涂了吗?”
他努力地想着,一种愧疚感立刻将他拽了回来。
“噢,大哥好着呢。允儿妹妹,谢谢你哦!”他也有点脸红。
他又强迫自己想起了盐的事,还有田的事儿。
“老伯,盐煮的咋样了,今天夜里里正大人就要取盐,这会儿我们得赶紧把各家各户的粗盐收起来提纯呀!”
“你就安安心心休息休息,盐的事儿有我、保长、老李头,还有乡亲们呢!”
“噢,还有呢,老伯,昨宿雨大,耕过的地水蓄满了吗?埂子有没有被冲垮呢?”
“刚大哥,你就放心躺着好了,赶早我起来就跑出去看咧,满满的两田的水,亮晶晶的,可漂亮啦!”允儿抢着回答了。
“这我就放心了,尕妹妹,大哥谢谢你喽。”
“谢谢我?就得听话,乖乖地躺着哦。”
江涛躺在床榻上,身子骨没有一点力气。透过窗眼,他看见雨后的天空那么蓝。蓝得深邃,蓝得神秘,蓝得亘古未变。
允儿出去了,脚步轻盈得就像一朵白云儿飘过。
中午时分,苦水河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出的。
“苦水河发大水了,看来昨宿的雨下得很远!”老伯说。
江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糟糕,今晚里正大人来不了了,精盐都准备停当了,乡亲们眼巴巴等着兑现呢,这可咋办?
江涛挣扎着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走起路来还打摆子。允儿踮着脚搀着他。
站在门口,眺望苦水河。一股洪流,肆无忌惮地奔涌翻腾,好似怒吼的兽。
“按照以往的情况,这水怕到明早才能淌完哩!”大伯说。
“这可咋办?里正大人今晚肯定过不了河。”江涛还在想盐的事。
“今晚来不了,明早来也没啥问题嘛。”
“我怕,这里边变数大着呢,盐可是咱们的命根子哩!河里发大水,里正大人来不了,还不把责任推到老天爷头上吗?”
傍晚时分,保长来了。他说,河里大水还未淌完,里正大人今晚肯定不来了,不如我们大伙都安心睡觉,明天还要趁着雨后平整平整田畦。说罢也就自个回去呼呼大睡了。
老伯说:“咱们也早点休息吧,大家都很累了,缓攒劲明儿个还要平整平整坝地,补种点菜蔬咧。”
于是大家很快就休息了。山村恢复了一片静寂。
“咣——咣——,梆——,关门关窗,防偷防盗!”过了二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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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
阿黄突然狂吠了起来,冲向外面。
郑老大警惕地翻起身来,随手抓起一把铁锹:
“阿爷,小弟,你们听,村口好像有动静!”
一家人赶紧抓起衣服,一边出门一边往身上套。
刚出大门,就看见里正大人骑的那匹白马,后面跟着县衙的仆役。和上回的阵势一般,只不过这次不见县尉大人的影子。
“县令大人有口令:从即日起,南山岔产出精盐,不许贩卖他处,指定特供县衙;盐户免征皇粮,每斗精盐两百钱;刚涛煮盐有功,另赏钱五百!”
江涛一时没听明白,愣在那儿。
“刚公子,还不谢县太爷的恩典?”
“草民替南山岔父老谢县令大人恩典。”
“哈哈,刚老弟,你现在该相信我张有年了吧!看看我这白驹的四条泥腿子,为了子时到达这里,我们可是趟着洪水过来的哩!”
江涛心想,这保长说的还真没错。
“有劳张大人,两石精盐就在这里,请您查验!”江涛一拱手。
“这回两石折合二十斗,上回三钧折合七斗半。一斗两百钱,凡五千五百钱,另加刚公子赏钱五百,应付六千钱。”
只见两个衙役从里正大人的马背上抬下来两个小麻袋,放在江涛面前。
“刚老弟,清点一下吧!”
江涛打开麻袋,只见一串串熟悉的“开元通宝”,黑里透黄,好似发着幽幽的远古的光芒,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铜钱呢。
他脑海里又不由地浮现出了在黄河边捡到的那枚崭新的铜钱,心里默念道:“孔方呐孔方,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钱拿到手了,大伙可要听仔细喽,奉县太爷之命,五日后仍然要两石精盐,不得有误!”
“里正大人,这河里发大水,没有碱盐土可咋办哩?”
显然,江涛提出了一个十分棘手的现实问题。
“呃——,这事还真不好办咧!要不这样,明后两天我会想法子,找个盐贩子驮来几袋粗盐,你只消把它变成精盐,咋样?——不过,就只能抽一成的报酬了。”
“没问题的,张大人。”
江涛满口答应,他心想:“这里正还真是个盐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