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大一溜小跑到了马家,走的是后门,一推门开了,他就知道今个走的急没栓门,只是虚掩着,前院的人肯定不会过来查看。
他跟老丈人学了些篾匠的手艺,虽然不精可编个篮子筐还是行的,所以特意跑老远砍了竹子背回来编些家用,还剩下几根就放在后院。
新家那里连根扁担长的棍子都没,他只能回来找。
找了半天没找到,也许是被人拿到前院了,想着这个点家人早睡了,就轻手轻脚的往前院走去,不料厨房还有人,噼里啪啦的烧火声里,传来说话声。
“娘,老大一家子说走就走了,我上哪给雪蓉过继儿子去,以前还好说,现如今她弟可是官身,实打实的官老爷,儿子就算中了秀才,也得指着他。岳父岳母同我说话也如往日和善,前几天去他家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
是马弘文的声音,他接着劝,“娘,您三年都忍了,为了儿子的前途,您再忍忍,去和老大低个头,先哄着把承坤过继给我?实在不行,和离再娶个能生的,花多少银子儿子出,管他是寡妇还是瘸子麻子的,能生儿子就行。”
“你哪有钱?楚氏和傻丫那两个赔钱货统共换了二两银子,你媳妇那一个镯子就花了一两多,剩下的还不够给那个死丫头瞧病的,得亏秦家被一把大火少了,买主也死了,否则那死丫头逃回来,楚氏也好端端在家,人家找上门,传出去你卖嫂子和侄女,名声全毁了。”
“儿子不是也没办法,老大偷摸给那傻子治病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银子,楚氏又不能生了,留着也是碍事,也是儿子欠考虑不该亲手写卖身契,被那傻子摆了一道,好在人死了卖身契也没了,口说无凭,死无对证。至于银子,娘不用操心,雪蓉那里有,她那弟弟今非昔比,一甩手就给了十两银子,说是给雪蓉补身子用的。咱这是给她弄儿子,她肯定愿意出。”
半晌,赵婆子的声音才继续传来,“还不是潘氏不能生,还秀才家的闺女呢,我呸!娘都依着你把老大那个灾星哄回来了,一大家子白吃白喝的养了三年,好不容那小贱人怀了崽,都七个月了,你那媳妇就是事多,大晚上的非让她那小贱人去洗衣服,衣服没洗好滑了一脚,我好好的一个大孙子摔没了……”
“啥大孙子?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
“你媳妇没和你说……说起来娘就气,楚氏那小贱人肚子里揣着崽呢,也不知道小心点,她是早产,大晚上的谁还能去给她请稳婆不成,干嚎了一夜,天明才生下个丫头片子。一看是个丫头片子,娘气的够呛,加上等了一夜,我就回屋休息了,谁知道她肚里还有一个,正睡的迷糊呢,你媳妇来喊我说后院情况不对,让我去瞧瞧。”
马老大听到这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那时他正领着大闺女到处做工赚钱,就因为他娘说请稳婆、伺候月子、养孩子开销大,家里负担不起……
他回来,闺女都生出来两日了,媳妇奄奄一息,小女儿嗓子都哭不出声了,他给请大夫,结果大夫说大出血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他娘说是自家媳妇作的,他问了可自家媳妇哭的伤心欲绝,抿什么嘴啥也没说……
他甚至没有勇气听屋子里接下来的对话话。
马弘文很快就传来出来,“后来呢?”
“急啥,还不是怕你听了心里不得劲。娘过去一看,楚氏又生了一个,是个死的,浑身都憋紫了,还是个带把,真晦气!不过就算没死也养不活,双胎还是早产,丫头片子就小,后头那个更小才巴掌大。我和你媳妇担心了几天,还以为她会跟老大告状呢,理由都编好了,结果她只顾着伤心不能生的事,看样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生了个死儿子。”
“那孩子呢?”
“什么孩子,就是个晦气的玩意儿,早扔了,你爹扔的,具体扔哪了我没问……”
后面两人的话转到了锅里的吃食上,“娘,这狗肉就是香,还没好,儿子都饿的不行了。”
“看你那枚出息的样,小声点,这是特意给你留的,要是吵醒了潘氏,你还能捞到几块……可惜了那两只鸡,那死丫头疯狗似的逮谁咬谁,等着,明个趁着她不在,我找老大要去,让他拿回来,炖了给你吃……一家子该死的玩意,吃的再多也生不出儿子来……”
后面的话马老大再也听不下去,脸色煞白,丢了魂似的回到家,见到楚氏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她一个劲的流泪,嘴里喊着儿子儿子,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一米八的汉子哭成了孩子,这是楚氏母女第一次见他哭,都慌的没法,柳氏去河边喊人,楚氏叫醒儿子起来哄丈夫。
等楚小柔一头黑线的回来,自家看起来一脸硬汉的便宜老爹,已经瘫坐在地上一手儿子一手媳妇哭成了孩子,嘴里一个劲的道歉说对不起……
“爹,这么会儿功夫你就下定决心要和离,给我娶后娘了?”
楚承坤被自家姐姐带了节奏,急忙表态,“我不要后娘!”
拴柱以前天天和他玩,后来有了后娘,整天吃不饱,还得干活,都没时间和他玩了。
马老大伸向大闺女的想要抱紧一家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哭都忘了,“没有!爹没有!爹一辈子只会有你娘一个女人,死都不会离开你们娘几个……爹就是……想起大夫说你娘身子不好,心里难受,是爹对不起你们娘几个……”
“你确实不对,我刚打晕一条大鱼,小舅舅还没来得及捞起来,就听奶奶说你出事了,他一晃神,鱼被水冲走了。”楚小柔见他被自己打岔忘了哭,继续转移话题。
不论男人女人,伤心的时候别顺着劝,转移话题就对了。
楚满仓见他没事了,开始心疼跑掉的那条鱼,“五六斤的大鱼啊!”
这下一屋子人都心疼了……
马老大原本的伤心欲绝被心疼占据了一分,心里反而好受了些,只是人有点懵,“那咋弄,现在回去还能捞回来不?”
“都说冲走了,上哪捞去!小舅说那是草鱼刺少,活的六文一斤,就算死了明早挑去也能卖个二十文。一文钱俩馒头,你哭没了七十二个馒头……最关键的是你哭的我没心情捉鱼了……洗洗睡吧……”楚小柔当真到院子里洗洗手,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淡定躺倒冬妹的旁边,拉上被子,闭上眼睡了。
马老大很委屈,嘴张了几张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就被抱了一床芦花被的楚满仓扯着去了隔壁屋睡。
两张门板并一起,垫了稻草,铺了一床芦花被,柳氏楚氏扒着两边,三个孩子睡中间。楚氏和儿子小女儿一个被子,柳氏和楚小柔一床被子。
一夜无话,鸡鸣时马老大还在伤心,回忆了这三十几年的经历,在心里确定了谁才是真心待他,他又该真心待谁,下定决心把今天听到的事烂在肚子里,以后多做些活来弥补过去的疏忽,这才好受些。
鸡鸣第二遍,他偷偷起床,没纸钱就捡了几片枯黄的叶子当做纸钱烧了,流着泪,祈祷着那个苦命的,和他无缘的儿子来世投个好人家。
鸡鸣三遍,他终于入睡,半晌确定隔壁再没了动静,楚小柔这才翻了个身,真正入睡。
虽然不知道她这便宜爹在发什么神经,就冲他做梦都在说要好好弥补他们娘几个,就明白不是坏事,她娘说他是在马家那受了刺激,如今看来这刺激再重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