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南阳,天气炎热。
这日正午,南阳城内最大的一间酒楼“永丰楼”一楼的大堂里,坐满了用餐的食客。
几个店小二穿梭往来,端酒送菜,忙得汗流浃背,这一派生意兴隆的热闹景象,似乎更增加了天气的热度。
忽然,站在柜台后面入神地拨打算盘的胖掌柜开口哈哈一笑,肥胖的身子如皮球般弹动几下就来到了店门口,对着刚刚踏进大堂的两个白衫公子拱手作揖,笑着道:“哎呦两位小爷,您来了!二位楼上请楼上请啊!”
说完又高声叫道:“侯七,快带两位爷到楼上雅座去!”
叫声未落,一个身材瘦小却满脸机灵通透的小二一溜烟儿地跑了过来,躬身引着两人上楼,选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安排两人坐下,一边为二人倒茶,一边笑着问道:“两位公子请坐,敢问想吃点什么呀?”
那身材高大、玉树临风般的男子深邃的眼眸中透出隐隐的笑意,正是改名为张小枫,陪张小桐来南阳找师父的塞伊王子。另一个白衫公子自然就是女扮男装的张小桐了。
只见张小枫微微一笑,开口道:“弟弟,你来点菜吧!”
张小桐故意加粗了嗓音,说道:“好吧,我点就我点。小二,你家的鱼可还新鲜吗?”
那名叫侯七的店小二打着哈哈笑道:“新鲜的新鲜的,今天早晨刚出水的,都是活的呢!”
张小桐道:“那好,来一个糖醋鲤鱼,一个白切鸡,炒一个笋片,再来一个凉拌菜,上一壶好酒。”
侯七拉着长声一溜烟儿去了,张小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哥哥,你看这南阳城可好?”
张小枫也品了一口茶,笑道:“不错,不错,风物繁华,热闹非常,最主要的是这里的美食和美酒,都很好啊!”
张小桐笑道:“以前师父会不时带我来这城中的各家饭馆品尝美食,我们几乎吃遍了这里有名的饭馆。”
张小枫道:“是啊,你师父很疼你啊!好在我们就要见到他了,不是吗?”
张小桐神情有些黯然,说道:“我与师父一别两年,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住在家里还是在流泉山庄。哥哥,饭后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休息一会儿,傍晚我们再去程府找师父。白天我怕引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张小枫点点头,继续品茶。这时,那店小二侯七已经将酒菜都端上了桌,二人开始品菜饮酒,享用午餐。
突然,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几个人的呼喊声,其中一人杀猪般嚎叫着喊道:“哎呀娘哎!可不得了了!杀了人啦!救命啊!”
张小桐二人赶紧放下筷子,凭窗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丽衣衫的贵公子模样的年轻男子瘫坐在大路中央,鼻子里正淌出血来,嘴里叫个不停。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试图将他扶起来。
那男子大骂道:“废物!蠢猪!你们拉我干什么?!还不去给我把他抓住送到衙门里去!快去!”
那几个家丁闻言急忙松开了手,呼喝着向着对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冲了过去。那刚刚被扶起一半的男子又一屁股墩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嚎叫着,又破口大骂起来。
对面那身材修长、头发蓬乱的少年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那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中满是戏谑的神情,一对细长而浓密的眉毛几乎要延伸到他那蓬乱的头发里去了。
此刻他正开启了轻薄红润的双唇对着那犹自坐在地上叫骂的男子叫道:“张大户,你这个强抢民女的恶棍,小爷打破你的鼻子是轻的,你要是再纠缠不休,小爷就打破你的头!”
那张大户仍是坐在地上,使劲儿题蹬着两条肥粗的短腿儿,裂开大嘴骂道:“小子,你今天坏了爷爷的好事,放走了那个小娘子,爷爷我饶不了你!爷爷也要打断你的鼻梁骨,看你再得意!”
那少年笑道:“小爷的鼻梁骨又挺又直,怎能让你轻易打断,变成你那样的塌鼻子呢?我看你是嫉妒你家小爷鼻子长得好看吧!”
那张大户气急了,狠狠地骂道:“你个天杀的小白脸儿!敢嘲笑你家爷爷的相貌,看我不打死你!”
那少年笑道:“好啊!那你来抓我啊!抓到了才算数啊!”
说完他迈开两条长腿,风也似地跑走了。张大户急忙爬起来,领着那一群虚张声势的家丁叫骂着追了过去。
楼上的张小桐盯着那少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
张小枫道:“小桐,有什么不对吗?”
张小桐点点头,道:“奇怪,那少年身上怎么会有摩崖宫的武功呢?”
张小枫疑惑道:“是吗?你可曾看清楚了?”
张小桐道:“我也不十分确定,不过看他逃跑时的身法,隐隐的似乎是摩崖宫的轻功身法,这真是奇怪。”
张小枫道:“摩崖宫远在昆仑,自你父亲去世后,除梅千古以外没有人曾到中原走动过,他老人家也未曾收过徒弟,这个少年年纪不大,与你相仿,怎么会摩崖宫的武功呢?”
张小桐也感到不解,说道:“我觉得我不会看错,那少年的确使用了摩崖宫的轻功身法。以后我们要多加留意了。”
张小枫点点头,二人继续用餐,之后在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休息不提。
傍晚的南阳城依旧热闹非凡。张小桐与张小枫二人用过简单的晚饭,便信步向程家行去。
二人刚刚转过一个街角,迎面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映入眼帘。
楼门口站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正不停地冲着来往的行人挤眉弄眼,娇声调笑,甚至拉扯一番,总之就是想让那些男人乖乖地把银子送到身后这座高耸的“思春楼”里面去。
张小桐二人刻意避开了那些女人,仍旧向前走去。路过那些姑娘时,张小桐忽然起了狭促之心,冲着其中一个嘴唇厚厚的姑娘微微一笑。
那姑娘见状发出一阵娇笑,立即就要贴上前来。
张小枫笑着对张小桐道:“你又调皮!快走吧!”
张小桐也呵呵一笑,丢开了那姑娘的手,正要向前行去。只听那姑娘“哎呦”一声,竟然一头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张小桐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这姑娘抽的什么风,难道要赖上自己不成?
那姑娘顺势紧紧搂住张小桐的腰,嘴里娇声道:“哎呀我的小公子,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将奴家撞到你怀里了,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啊?来嘛,来嘛……”
吓得张小桐赶紧将她推到一旁,连连摆手道:“不要了,不要了……”
那姑娘不依,又要痴缠上来,吓得张小桐一下子躲到了张小枫身后。
张小枫无奈摇头笑道:“你呀!真是自寻烦恼啊!”
那姑娘见面前的张小枫更加高大威猛有男子气概,不禁身子一酥,又要上来纠缠,吓得张小枫赶紧拉着张小桐退后一步。
三人这边正自纠缠不休,只听一个年轻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叫道:“我说姑娘啊!这两位兄台根本看不上你这样的货色,你怎么这么不识相呢?再说了,是本少爷不留神撞到了你,你要找麻烦也该来找我啊?怎么只管缠着人家不放呢?”
那姑娘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修长、头发蓬乱的少年正笑眯眯地抱着两只胳膊,满眼戏谑地看着自己。
她马上裂开两片猩红的厚嘴唇,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娇笑着就去抓那少年的手,一边说道:“哎呀我的天呀!今儿我小桃红是交了什么桃花运了呀!怎么净是遇见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啊!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小公子,你是不是看上奴家了?要不怎么会故意撞人家呢?就让奴家好好伺候伺候你可好吗?”
那少年身形微晃,一下退出了好远,笑道:“别了,大姐,实话跟你说,少爷我也没看上你,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那姑娘眼睛一瞪,怒道:“小子!你乳臭未干就来逛窑子,还敢戏弄老娘,今天就让老娘来教训教训你!”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撕扯。
忽听一个粗大的嗓门高叫道:“小子!我可算是找着你了,有种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桃红姐,你且歇着,今天就让我来替你出气!”
张小桐等人闻声看去,只见白天见过的那衣着华丽被打破了鼻子的张大户带了一队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将那少年围在中间。
那小桃红见是张大户,便赶紧扭动着水蛇般的身子贴了上去,撒娇道:“张大少爷,你可得为奴家做主啊!这小子欺负奴家嘛!”
张大户伸手捏了捏她肥嫩的脸蛋儿,说道:“放心,这小子今天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说完他对着身后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拱手道:“杨兄啊!今天就是这小子伤了小弟我啊!杨兄你可得为我出口气啊!”
那被称为“杨兄”的白衣男子扭了扭腰肢,捏着嗓子道:“张老弟放心,今天哥哥定为你出气!”
说完他身形连闪几下便冲到那少年跟前,二人动起手来。
张小桐在一旁看得真切,见那人竟是当年在洛阳城中与杨无极的大弟子杨豹一起截杀自己的杨无极的二弟子杨兰!不知什么原因他不在洛阳伺候师父,却跑到这南阳城里来为张大户这样的地痞流氓充当起打手来。
只见那杨兰武功更胜从前,出手狠辣,招招要命,狠命地向着那少年招呼。
那少年年纪不大,武功却不弱于杨兰,只见他身法轻奇,应对自如,出手竟是摩崖宫的“天心逍遥掌”法。
张小桐和张小枫认出这少年正是午间在街头教训张大户的身负摩崖宫武功的少年,现在见他居然使出了“天心逍遥掌”,不禁都感到十分震惊。二人一边观看场中的打斗,一边暗暗猜测这少年的来历。
那杨兰见这少年武功了得,以自己三十几年的功力竟然一时难以取胜,不禁心生恶念,忽然抽出腰间软剑,向着少年一阵猛攻。
那少年毕竟年轻,对敌经验稍显不足,一时间竟然被他迫得手忙脚乱,一不留神胳膊上被他刺中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张小桐见少年受伤,不禁大喝一声跳进场中,抽出腰间宝剑阻住了杨兰的进攻,将那少年护在身后。
杨兰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年加入战团,便迅速后退一步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待你家杨爷一并送你们上西天!”
张小桐哈哈一笑,大声道:“杨兰,你这恶贼!你死期已至,竟不自知,过来乖乖受死吧!等你到了阴曹地府再去向阎王爷打听小爷的姓名吧!”
杨兰不禁心头一怔,想不明白这白衣少年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
因为张小桐的样子与两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如今稚气已脱,个子长得更高,又是一身男装打扮所以,杨兰根本就没有认出她来。
那杨兰阴沉狡猾,竟然收起软剑,拱手道:“小兄弟,我今晚只是受朋友之托,为他出头,并不想与你为敌,你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强行出头?”
张小桐哈哈一笑,道:“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小兄弟与那张大户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出手就要伤人性命,如此恶毒,真是死性不改,你纳命来吧!”说着一剑挥出,那杨兰赶紧举剑招架。
此时张小枫已经将那受伤的少年扶到一边,正在替他包扎伤口。
张小桐刻意不使用摩崖宫的武功,只将师父程毓传授给她的剑法一一施展开来。
如今的张小桐武功已经突飞猛进,再不是当年身受重伤任人欺凌的小女孩了。
只见张小桐身形虽轻灵,招式却老辣,每每随机应变,出人意料,隐隐有程毓当年之风。
不过二十几招,那杨兰败相已露,心中惊疑,就生出了逃跑之心。只见他将软剑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进,猛地抢攻几剑,以进为退,竟然翻身逃走了。
张小桐哪里肯就此摆手,她口中轻啸一声,随后就追。
张小枫和那少年也施展轻功,一路追了过去。留下那看傻了眼的张大户和小桃红等人,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地。
半晌,张大户才扯开破锣嗓子大叫:“杨兄,等等我啊,你跑什么啊!杨兄……”
他领着一群打手顺着张小桐等人离开的方向一路追赶下去,却哪里还有众人的影子呢?最后只好垂头丧气,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那小桃红见忙活了一个晚上,一桩生意也没接到,也不禁破口大骂起来。围观的人们见状俱都哄堂大笑起来,她自己也觉得无趣,一扭一扭地回到思春楼里面去了。
这边张小桐一路追着杨兰不放,不时地将一枚枚铜钱朝他身上招呼。也亏得那杨兰轻功了得,竟然给他一一躲开。
张小桐提气紧追,毫不放松。就这样一逃一追,竟然慢慢地追到了城门口,此时城门还未关闭,那杨兰慌不择路,竟向着城外逃去。
张小桐紧跟着追出城外,眼看着追到了郊外的山区,她生怕仇人会趁黑钻入山林中跑掉,心中便有些焦急。
她口中长啸一声,高声叫道:“杨兰,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恶贼!难道你只知道夹着尾巴逃跑吗?!快来跟你家小爷大战三百回合,小爷高兴了兴许饶你一命,将你卖到醉红楼里去当头牌!”
杨兰闻言,心头霍然一惊,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心中惊疑,稍一分神,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张小桐抓住机会,纵身跃起,将他拦在身前。
杨兰一咬牙,握紧了手中软剑,恨声道:“小子,你到底是谁,你可认得你家爷爷吗?”
张小桐道:“哼哼,杨兰,扒了你的皮我认得你的骨头,可是你却不认得你家小爷我,对吗?”
杨兰心虚地叫道:“杨某剑下不杀无名之鬼,你速速报上名来!”
张小桐哈哈一笑,剑出如虹,叫道:“打赢了小爷,自会告诉你知道!”说着二人又战在一处。
张小枫和那少年此时也已赶到,站在一边观战。
杨兰见一个张小桐自己已经打不过,何况还有两个帮手?他不禁心胆俱寒,手下剑招竟然愈发地凌乱,最后已经不成章法,势如疯虎般乱砍乱杀起来。
张小桐更不迟疑,只见她手起剑落,将杨兰胸前刺了个窟窿,眼见那恶人是活不成了。
杨兰倒在地上呼呼喘气,口中鲜血汩汩涌出。
他不甘心地瞪着张小桐,嘶声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张小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要将你卖到醉红楼里做头牌的人啊!”
杨兰目眦尽裂,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你......是你!”然后双眼一翻,气绝身亡。
张小桐杀了杨兰,心中激动,一时间不免心潮起伏,气血翻涌。她举起手中宝剑,仰天大笑几声,才算勉强将这汹涌的气血压制住,不至于当场吐出血来。
张小枫见状,赶忙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温言安慰。
张小桐这才慢慢平静下来,眼角有泪光闪过,说道:“哥哥,这个人是当年害我的人中的一个。”
张小枫道:“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如此痛下杀手的,对吗?”
张小桐点点头,二人对视片刻,心意相通,不禁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