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李寒要结钱了,村里送过黄鳝的都一股脑儿涌过来。
李寒按着名单念,念一个结一个。
要说原本乡亲们还有些顾虑,这下实实在在的钱拿到了手里,心里头的怀疑全都一扫而空。
只想着赶紧回家,叫上家里闲着的几口子,赶紧下田钻黄鳝去。
也有眼红心热的,带着心眼儿来问李寒说,这黄鳝二娃你收都一块钱一斤,要卖出去,得卖多少钱?
这是来套话来了。
李寒通常只会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这些大婶吃了闭门羹,心底更急了,跟猫抓似的,又跑去问王玉芬和李兰。
但李寒早就跟两个女人打了招呼,无论谁来问,都说没赚多少。
就挣个来回的辛苦钱,算是跑路费。
这下大婶们傻眼了,这辛苦钱是多少?
跑腿费又是多少?
这李二娃也太不实诚了吧?
有想着自己回去跟当家的商量商量,也做做这倒手生意的,然而商量半天,终究还是不如李寒大胆,敢进城去倒黄鳝。
这时候的农村人,对于做生意的印象,普遍还停留在“投机倒把”的概念上。
因此,李寒凭借着超前的记忆,算是占据了先机。
而这些村民想通之后才走出大门,就看到别人大篓小桶的往李家送黄鳝,又眼红了。
这下好了,连地也不种,满田的钻黄鳝去。
自家田里没了,就去别家田。
别家田里也没了,干脆就去隔壁村。
很快,周遭几个村的人都发现,自家田里老有黄土村的来挖黄鳝。
有心去问,可这些人精得很,啥也不说。
最后索性不管了,反正黄鳝这玩意儿算是害虫,只要不把田垄给咱搞垮,由得你钻。
这样一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李家的黄鳝,比昨天收的更多了。
短短一下午,账面上就收到了接近一千斤。
除去留作存款的五十块,剩下的现金又花的干干净净。
下午人稍少时,李寒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由李兰帮着记账,他则去活动活动筋骨。
李兰不会算账,但简单的记录没啥问题。
转到水沟子边,看着里面整齐排成一列的麻袋,李寒心里忽然慌了起来。
这可是上千斤黄鳝!
下午和晚上的量少一些,但现在村里的人都积极着,加起来也不会少到哪儿去。
赶明儿到了县城,水产公司要是吃不下这么多黄鳝,可就白瞎了。
但转念一想,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说的不就是现在的他?
这么一想,心思反而定了下来。
李寒回房在凉席上躺了一会儿,却热得睡不着。
干脆在门口摆了几张木凳,凉席铺在上面,搭成一个简易的小床,这下果然凉爽得多。
就算有蚊子叮,他也顾不着那么多了。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记账的人已经不是李兰,而是叼着烟袋的老爷子李有财。
奶奶也跟着王玉芬和李兰一起,扎着蛇皮袋的布口。
老两口那一辈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冲着要个男娃的念头连生四个,不料都是女娃。
那时候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这下连带着奶奶在家里也不受待见。
直到最后李爱国出世,才算了结了这一家子的念想。
也正是因此,老爷子早早地便将李爱国的四个姐姐打发出去,仅有的血汗钱,几乎都补贴到了李家。
连这三间破烂的土屋,老爷子都下了大力气,光钱就花出去几十块。
在李寒、李程出生后,老两口更是欢喜。
就说两人的学费,李爱国当时凑不出来,李有财二话不说,拿着自己的看病钱去入了账。
“爷,奶,你们咋来了?快来坐着,这些事儿俺做就行了。”
见此情景,李寒连忙拆出凳子,给老两口抬了过去。
“二娃你休息就行,俺们一把老骨头,哪有那么金贵?都听说了,这几天你起早贪黑,可把你累坏了。”
老爷子看着李寒,眼底满是笑意。
对自己家里人,这卖黄鳝的事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因此,李有财看李寒,是越看越喜欢。
眼瞅着自己要入了土,这孙子终于成器了。
不仅考上了大学,还能挣大钱,这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
“爷知道,你从小就是个争气的,这下咱见了祖宗,也能挺起腰杆子。”
李有财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更加掩盖不住。
“爷你咋说这种丧气话?以后你重孙子还得你多劳累照看着。”
李寒故作埋怨的说了句,语气又低沉下来,“俺也是想着,马上要去上大学了,总得给家里留点本儿,不然这三天闻不着一点肉味儿的日子,有啥子盼头?”
李寒看向老四,“这小丫头,瘦的皮包骨一样,天天吃没营养的稀粥就算了,衣服都穿不起一件新的。”
“再说了,家里这房子也该修整修整,不然我都担心,哪天下场大雨,说不定就给淋塌咯......”
李寒长舒一口气,“大姐迟早是要嫁人的,俺是家里的老二,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些事,我总得多操心操心。”
说完这些话,李寒越发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沉重。
“要是你爹听到你这么说,他该高兴地蹦起来了,那就是一脑袋转不过弯的棒槌!只会干吃苦,这吃一辈子苦有啥用?还不如二娃你这脑袋灵光,一天能干的事,比他一辈子都干得多!”
老爷子吧嗒猛吸一口烟,烟雾顺着嘴角缓缓往上冒。
李有财在李寒面前说李爱国的不是,他还真没办法还嘴。
李爱国对这个家庭的好,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但他的确没啥大本事。
唯一的能耐就是吃苦,但话又说回来。
这会儿可不比后世,后世能吃苦,多少能挣几个卖力钱。
可这时候,顶多能管个温饱。
李寒上大学,没学费了,那几个力钱可远远不够,咋办?
没办法,只能去挖别人电缆。
这是这个时候,农村人的悲哀。
投机倒把,这个词语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他们根本不敢去尝试。
从而与大城市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尾气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