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子,山长请。”
就在所有人都被隆通书院山长,前太傅顾经儒亲受丁野学问的消息,打击的,如霜打的茄子时。
顾山长身边的小厮桐生,来请丁野前往求贤斋。
丁野微微眯眼,打量眼前比他略大几岁的少年。
目光炯烁,身轻体盈,步态稳健……
想不到,顾经儒身边的小厮,是从小习武的高手。
如此看来,顾经儒虽辞官,但从未远离朝廷。
不动声音收敛眼神,丁野迈步前往阁楼。
“这位小娘子留步,山长只请丁公子一人前往。”
桐生拦住欲随丁野同去的小扒,赵柔二女。
“你……”
小扒皱眉,欲言又止道:“我,我们是少爷贴身丫鬟,要时刻跟随伺候。”
承认是丫鬟了,不容易。
丁野笑看神色忧忧的小扒,知她担心什么,随意扫了眼四周楼阁,走至她声旁。
“你和柔姐在此等候就可。”
说完,丁野又凑近小扒耳边,轻声耳语:“放心,如若有事,公子定会护你周全。”
“谁要你护?”小扒回怼,耳尖泛红。
丁野微笑,不与她斗嘴,转头看向一旁神情担忧的赵柔,抬手摸她如缎青丝。
“柔姐,也放心,安心等我。”
丁野声音低沉温柔,莫名让人踏实可靠。
赵柔点头轻喃:“嗯,等你。”
嘱咐完二女,丁野这才转身随桐生拾阶而上。
众学子目瞪口呆。
心情还没从丁野今后就如皇子一般,享顾经儒亲教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又被这厮安抚女人的骚操作,惊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这些学子哪一个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怎么至今没有女人对他们服服帖帖?
而面丑的丁野却先他们之前,享受到了女人的柔情蜜意。
阁楼求贤斋。
丁野入内,见顾经儒和一绛红圆领袍男人,一左一右坐于八仙桌后,伸手作揖。
“山长好。”
“嗯。”
顾经儒点头,手指对面男人:“这位是安京国子监夫子,乃我至交好友字文谦,很是欣赏你的才气,你就称文伯吧。”
丁野听闻,这才不着痕迹的看向宋濂面庞。
面容清癯,鼻如悬胆,双眸深邃,鬓侧几缕白丝,唇角挂着浅笑,儒雅风姿中难掩犀利目光。
这双锐眸,倒完全不像教书育人的夫子。
丁野暗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朝宋濂问好。
“文伯好,小辈不才,安于享乐不思进取,让夫子见笑了。”
宋濂听之,笑道:“小兄弟不必谦虚,你在学堂之言论,顾山长已告知老夫,才学斐然。”
他宋濂虽不是皇亲国戚,顶级权贵,但沉浸官场几十年的六部尚书蔡承守,见他尚不能完全收放自如,更别说新上任年轻官员。
而眼前这位布衣学子,却波澜不惊,言谈自若,难得。
“文伯谬赞,学子顶撞谷守夫子,乃大逆不道之举,如今回想还诚惶诚恐。”
丁野看顾经儒,道:“幸得山长宽厚仁慈,没有将我这劣子驱逐书院,万不敢在让山长亲自教导,有辱山长名望。”
“顾某有何名望?”顾经儒问。
“皇子之师,闻名天下。”
“哼,皇子……”
顾经儒冷目,道:“朽木与灵宝不分地位身份。”
丁野敛眉,听顾经儒之言,似乎对天家皇子很是不屑。
“咳。”
顾经儒似乎意识自己有些过激,回神道:“丁学子在学堂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既要知变通就不能墨守成规。”
“丁学子心有玲珑,不拘于古法,文谦说你才学斐然不为过,你亦不必惶恐。”
这是用他的话来堵他!丁野暗道果然言多必失。
“山长抬爱,学子歪打正着说了几句胡话,当不得才学斐然。”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宋濂突然看向丁野,发难道:“这,难道也是歪打正着之语?”
安京刘进玉左右皇帝,上官家压制文臣,士族门阀明面对他宋濂客气有礼,暗地里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
如此形式,这丁野其人若不如他所言,那他宋濂亦不必在此浪费功夫。
这就进攻了!
丁野一笑,黑眸眸回望宋濂。
两双同样深不可测之双眸于空中碰撞,火花四射,燃可燎原。
顾经儒见少年和老谋深算目光拼杀数回合,竟无败阵迹象,面带笑意道:“丁学子深藏若虚,不要在我等面前客气了,坐。”
顾经儒手指下首八仙桌道。
丁野收放自如看向顾经儒手指八仙桌,拱手道:“山长说的是,再客气就是虚假,学子受教。”
得,两个混过诡变多端庙堂之人,眼如火眼金睛,妖精都能一眼辨之。
他一介普通百姓还是安之若素,少自作聪明的装傻充愣。
宋濂见丁野安然坐下,端起桌上茶盏浅饮。
好一双锐利鹰眸,要不是他饱练世故,还真接不住此子气势。
好啊!
他身居高位多年,与敌都是面上和气,背里缠杀。
鲜少正大光明与人正面交锋。
如今,倒是来了一少年。
“世人都想扬名立万,小兄弟却似乎对名声不屑一顾。”宋濂问。
明明是才识过人,却被传成目不识丁,不学无术之辈,害他差点错过此良才。
丁野刚尝了一口桌上的七巧点心,听闻此言,端起青柚茶杯饮了一大口,清除口中甜腻后,悠悠回应。
“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
宋濂一愣,慢慢咀嚼丁野之话。
虽通俗,却道出为人当不为名累之态度。
宋濂点头,却又紧追不舍:“所谓枪打出头鸟,避其锋芒是没错,但,丁公子有经世之才,难道要选择碌碌无为,甘愿被天下人误会是不学无术之辈?”
“天下人误不误会,与我何干。”
丁野道:“我还是我,径自逍遥,无关他人。”
好一个我就是我,看似随意实在傲睨天下,昂然自若。
宋濂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心尖隐隐发热,面上却若无其事,重新打量面有两色的丁野。
自古骨骼惊奇,其貌不扬者大多天赋异禀,惊艳绝才。
“小兄弟看的透彻。”
宋濂微微前倾,直视丁野:“昨日听闻小兄弟所做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心中十分震撼,但,又有几分不解。”
丁野抬眼,坦然问:“文伯请说。”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众所周知大安武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将士丑人更是骁勇善战,战死沙场,皇上亲封卫国将军,建庙宇享朝拜。”
宋濂逼人双目,紧紧注视丁野。
“小兄弟所做之词,却让人不要再提封侯拜将之事,难道,小兄弟是认为赫赫有名的卫国将军名望过虚吗?”
当啷。
顾经儒眸之一骇,瞧向丁野。
皇上亲封,卫国将军之名已天下皆知。
如若同天下人一样赞赏卫国将军大名,则违背所作之词的传达思想。
如若承认卫国将军名望过虚,则是与天下悠悠之口为敌,质疑皇权。
怎样答都是死。
顾经儒紧了紧手指,想帮丁野度过此死局。
但又想,如今皇帝昏聩,宦官当道,此时大安需要的不仅是经国之才,还要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勇于抵抗皇权之气魄,方为国之栋梁。
“是有些名望过虚。”
“什么?”
顾经儒似乎听到了丁野话音,却不敢相信,故又问:“丁野,你说谁名望过虚?”
丁野旋了旋茶碟,道:“卫国将军身为男儿理当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是他无愧于自己,不辜负所穿戎装,众人真的不必把他捧得太高。”
宋濂抓紧八仙桌一角,问:“武将跋涉千里建功立业得皇家看中,百姓拥护,文臣却出不出户,享受俸禄。”
“小兄弟难道不认为,文臣无足轻重吗?”
丁野神情一肃,不苟言笑注视有心试探他的宋濂。
“文伯为何如此说,武将定国,文臣安邦,缺一不可。”
“大安朝如今大战刚过,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文化,律法,经济,建设全要仰仗文臣治理,国家方能安定,百姓不在流离失所。”
丁野起身朝宋濂拱手,道:“小辈不才,认为一个国家想要持续繁盛发展,必不能少文臣治国良策。”
宋濂双眸烫红,感觉独行良久木桥终于上来一人,能与他同行。顾经儒瞄宋濂眸中亮色,知他找到了贤才,心中也深感畅然。
“丁学子所言正是,文臣之首宋太师励精图治,一心为民,乃治国良臣。”
“宋太师德高望重,却为良臣表率。”
丁野见两个老头子面露悦色,不再步步试探咄咄相逼,遂又安然坐回原位。
顾经儒这位至交好友的气势,哪是一个普通夫子,恐怕位高权重。
好在隆通离安京甚远,估计以后也不会与此人有何交际,暂且当成长辈交流一番也无不可。。
“不知小兄弟,对宋太师废除九品中正制,全民皆可科考为官的策略怎么看?”宋濂突然问。
丁野放松了心情,又拿起桌上一玫瑰酥尝了口,咂了下舌头,缓慢道:“政策虽好,奈何实施不到位,空欢喜一场。”
“啪嚓。”
顾经儒刚有心情饮口茶,突然听到丁野这骇人之语,惊的手指一抖,茶杯碎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