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秋霞挥洒间的树影林立间,一支队伍井然有序的穿行在浅黄落叶之上。
“将军,前方就是吐谷浑,我们要在此停歇吗?”
一名高瘦士兵走到身穿墨黑圆领袍,虎背熊腰的韩勇身侧询问。
韩勇快走几步,行至位于横州坡和隆通之间的吐谷浑。
这里地势平坦广阔,水清草丰,正是丁家祖先选定此地经营马场的原因。
因中原一带以农耕为主,缺乏天然草地,人口密集之地也没有广阔地貌供马儿驰骋。
故安京梧州等地的皇家设立马场,均不如丁家战马健硕,马数更是不能与丁家相比。
要说,丁家是大安的马背,也不为过。
“汗马功劳要授予隆通家主,丁善堡府邸,不在此停留了。”
韩勇声音粗矿的命令道:“留下十名兄弟跟我进隆通县,郭兴你带剩下的人回横州坡。”
“是,将军。”
郭兴退回退伍留下两伍卒兵,其余士兵全部随其返回横州坡上官军中。
谁都没注意到队伍分头之前,一名瘦小卒兵从随行木箱中悄然而出,隐匿在粗壮树干之后。
“驾。”
韩勇紧夹马腹,扬鞭朝隆通县狂奔而去。
丑人兄弟,为兄来见你了。
待马蹄之声彻底消失匿迹之后,瘦小卒兵才走出来,低头看了看双足,朝丁家马场而去。
“哒哒哒……”
“阿野,我们不归家,擅自前方马场好吗?”
日影西斜,光线逐渐暗了下来的城外土道,奔驰与温顺之声几乎同时响起。
宝蓝绘织金菊帷幔马车里,丁野等车外马蹄之声过去,才回应赵柔。
“回去,你们丁老爷肯定震怒,罚不了我,就得拿你和刘叔出气,不如去马场躲躲。”
丁野说完,赵柔和外面驾车的刘叔均是一阵感动。
尤其被迫无奈,从学堂转至马场的刘叔。
大少爷心还是好的,知道老爷会惩罚他们,还知道相互。
但是,想要他们这些下人不受罚,大少爷您倒是少惹事啊!
刘叔好不容易把丁野送进书院,正在树根下悠闲喂马,谁知进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大少爷竟然逃学出来了。
这等不守礼法之事,大少爷也没有任何惶恐,还带着他和赵柔去酒楼把仅剩的常平五铢都花光,吃了顿饱饭后直接出城门前往丁家马场。
想他刘老头一辈子安守本分,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真是身心不安哪!
“阿野,怎么能对老爷如此称呼,老爷知道该生气了。”赵柔轻柔道。
哪有人称自己爹为老爷的,丁野自从战场回来后,愈发特立独行。
虽然在世人眼里大逆不道,但她更喜欢现在让她心生暖意的丁野,
“他这不是不在吗?”丁野长腿半屈,随意道。
赵柔微微一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斗篷披在丁野身上。
“晚间风凉,阿野旧伤未愈,别着凉了。”
“谢谢柔姐。”
丁野看赵柔滑腻白皙脸庞,突然道:“柔姐,你想嫁人吗?”
赵柔系披风系带的手指一顿,过后缓慢坐厢位,低声道:“阿野为何这样问?”
“我怂恿柔姐退了沈其安的婚事,却还没问你对出嫁的真实想法。”丁野说。
正如徐氏所说,在这时代女子如赵柔这个年龄还没出嫁之人少之又少。
他可以帮赵柔拒掉不喜欢的郎君,但不能阻碍她的亲事。
毕竟环境影响人的思想,他亦不能要求从小在三从四德教育之下的柔姐,做到跟他一样的洒脱。
“阿野没有怂恿我。”
赵柔急道:“是我心里不想嫁给沈其安,却又不敢反抗,是阿野将我从怯懦之中拽了出来。”
赵柔看着丁野,眸光闪烁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阿野不知道,当我对夫人说出不愿之后,心里是多么畅快欣喜。”
“这种感觉是我此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感受,甚至值得我用一生去回味。”
丁野明白赵柔的感受。
这就是三纲五常封建制度,对女人的压迫。
迫使无数女人在成长过程中就被压制了天性,一朝得以释放是那么的痛快淋漓。
“至于我现在想不想嫁人?”
赵柔迷惘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嫁人会有三姑六婆嘲笑,但嫁给陌生人与其过一辈子……”
赵柔浅笑看向专注听她说话的丁野,如实道:“阿野可能不知道,我们女子对嫁人一事很害怕,又不敢说出来。”
“我明白,人对未知都会恐惧,婚嫁应是两情相悦,彼此想生活在一起才会成为夫妻。”
丁野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两个毫无了解的男女捆绑一辈子是有违人性的。”
赵柔怔楞,她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言论,男女相互了解之后才成婚,那岂不是没了男女大防?
丁野也不指望赵柔凭他三言两语,就能挣脱枷锁束缚。
“总之,柔姐想嫁人了可以跟我说,我会为你物色最好的郎君。”
“柔姐不是以童养媳,小妾等乱七八糟的不平等身份出嫁,就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还能这样吗?”
赵柔睁大眼睛,似乎不相信她还可以和别人平等。
“当然能,我不能保驾护航天下女子,但给柔姐一人撑腰还是没问题的。”
丁野稳中带皮,幽默风趣的样子,落在赵柔眼里犹如暴雨中突遮在头顶的伞。
她多年在人群中彷徨无靠,此刻终于有了心之所依。
赵柔温热泪水随着夜幕渐渐低垂。
马车到达马场时,已繁星点点。
丁野赵柔下了马车由刘叔带领,前往马夫房舍,途经大宛名驹,乌孙,河曲,伊犁等各品种马厩。
丁家战马的矫健剽悍,一眼观之。
丁野是爱马之人,见马如见跑车坦克,必要上前抚摸一番。
眼前这即使喂饱了草料,肋条也露在外面,有透骨龙别号的黄骠马就是难得的良驹。
丁野伸手摸它漂亮精亮的鬃毛,
“嘶,嘶嘶……”
四肢强健,感官发达的黄骠马,突然发出一阵阵叫声。
“阿野,马儿容易失控,要小心些。”赵柔担忧的提醒丁野。
“无事,他们都很有灵性。”
丁野好心情的说,手掌缓慢移到马腹侧,先轻后重,先慢后快的抚摸。
“嘶嘶。”
黄骠马接连鸣叫,房舍内一众马夫闻声出来看见这场景,个个都瞪大了眼。
“哎呦,大少爷可使不得,马场现有的马匹已经大不如前,仅有的这些马可经不得折腾啊!”
跟随丁善堡多年的马场管事胡杨,看见丁野危险碰马的动作,吓得赶紧跑去阻止。
丁家这位大少爷鲁莽的很,如果惹得马儿暴躁伤了这位祖宗,他担待不起不说,这精心喂养的战马也可能伤着。
他得多心疼。
胡杨疾首蹙额的奔至马厩。
“大少爷,这些战马比老奴的命还值钱,万不可伤……呃……”
咋咋呼呼之声突然顿住。
刚才还一脸焦急的胡杨,突然神情呆愣,风吹日晒的老脸不可思议盯着黄骠马,温顺蹭着丁野手掌的模样。
怎么回事?这些战马虽是畜生,却高傲的很,从不让新来的马夫触碰。
怎么,如今,竟对丁野这么顺从,还真是见所未见。
“这位老伯爱马如命,想必就是管事胡叔了。”
丁野故作没看出胡杨对他的不信任,自在问话。
胡杨一惊,赶紧朝丁野作揖,道:“大少爷折煞,胡杨就是丁家马场一个老奴,万不敢承受大少爷这声称呼。”
“怎么称呼不得,别说胡叔在丁家二十多年任劳任怨,事必躬亲,就是年长我数岁,也担的起我叫你一声胡叔。”
呃?
胡杨一滞,不知如何回应。
这大少爷似乎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但是,家奴跟主人不分尊卑,这成何体统。
一旁驾车的刘叔十分理解胡杨心情,他晨时也经历过这番惊吓。
丁野见胡杨表情愁苦,也不在为难他,只深深感叹封建礼教对底层民众的压迫已根深蒂固。
身为被压迫的当事人,已无所察觉。
沙沙。
夜风吹过,树影摇晃发出轻微声响。
丁野眸色一凛,大喝道“什么人?”
胡杨被丁野猛然一声厉吼,惊的身体一哆嗦,眼睛朝马厩四周观望,竟真看到一个黑影隐在马匹身后。
“竟有人偷马。”
胡杨惊喊,一众马夫护卫直朝瘦小黑影奔去。
瘦小黑影眼眸灵动一转,双足点地,身轻如燕的腾空而起,跃于马厩横梁之上。
夜幕繁星下,丁野抬眸望半空灵巧迅捷奔跑之人,扬唇一笑。
还是个身手不错的偷马贼,可惜不够老道。
丁野趁人不注意,脚步一震,手指夹住飞起石子,嗖的射向瘦小黑影小腿。
“啊。”
一声娇喊响起。
瘦小黑影急速下坠,脑中飞速盘算摔地之后如何脱身,左足突然被桎梏。
丁野惊讶,这偷马贼倒是长了一双小足,手指摸向足心,发动瘙痒大法。
“啊,狂徒,我要杀了你。”
娇怒雷霆之声赫然响彻耳膜,一道锋利银光划破暗夜,直朝丁野眉心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