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元走后,宋屏的心里久久不能安宁,他有些奇怪皇帝忽如其来的态度转变。
不光是他就连魏邰心里都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也这么做过,他的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些发甜,只要想到那个人,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要笑一笑。
“锦衣卫的林百户最近在做什么?”魏邰在批阅奏折之余,还不忘了问宋屏关于林霁的最新近况,宋屏有些没反应过来,而魏邰没立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有些奇怪的抬起头,这就看见了自己的心腹手下,此时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
“哦……回禀皇上,林百户最近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对黑衣死士的追查上,估摸着也是忙的不行,奴才最后一次跟她联系也是在好几天之前,这事儿皇上也知道的。”宋屏摸不准自家主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能捡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
魏邰疑心病有些重,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跟锦衣卫的人牵扯在一起,不仅是自己要倒霉,就连锦衣卫的那些人也要跟着倒霉。他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害人害己的事情。
皇帝轻轻的点点头,若有所思一片刻,对魏邰道:“以后你多注意一点她,她要是在锦衣卫有什么难办的事情,你就多帮衬一点,这是个好姑娘,别叫她受了旁人的欺负。”
话已至此,魏邰原本可以什么都不用再说,可是他觉得自己刚刚话中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明确,他也害怕宋屏老糊涂了听不明白,所以屈尊降贵的多加了一句,“有什么事情都要跟朕说一声,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要说宋屏还不明白魏邰话中深意,那他这个总管太监还是尽快归隐的好。魏邰生性对柔弱女子甚无好感,宋屏跟在魏邰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这个林霁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魏邰都是喜欢的,之前或许还只是一种单纯的欣赏,而到了现在,只怕就不仅仅是欣赏这么简单的了。
对待后宫的娘娘们,魏邰都没有如此上心,现在能金口玉言的叫自己去帮衬帮衬就说明,这位天子最起码是用了心的。
“是,奴才知道了,奴才会吩咐旁人,多多注意林百户的动向,若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奴才也会第一时间来跟皇上禀报。”宋屏笑眯眯的看着魏邰,魏邰伸手在空中对着宋屏的方向虚点了一下,宋屏立刻躬身,接下了皇帝这堪称是赞赏的举动。
身边有个懂事儿的奴才,果然什么事情都会变得还能简单,魏邰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想着林霁,觉得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生活都将变得有趣而精彩。
而另一头,一直被他惦念的人,此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奔赴江南。
第二天一早,天光正好,是京城烦躁的酷暑天里,少有的凉爽,刘府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聚集了好些人,除了官员和家奴还有一些跟刘大人交好的书生和商人。
刘夫人皱着眉一路扶着刘大人的胳膊出了府门。
近来刘大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京城这样闷热的天气,刘大人都鲜少出汗,有时即便是出了也都是冷汗,一层一层的。
刘夫人是个贤妻良母,除了管着府里的那些事儿,旁的她一概不知,刘大人近段时间身体每况愈下,刘夫人除了担心之外,别无他法。
“老爷真的非去不可吗?”刘夫人眉眼之间全是担忧,她看着刘老爷略有些泛黄的脸色,很是不愿他离开京城。
这一趟下江南的差事来的突然,刘夫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前两日,她还在考虑想要刘天林能够回来休息两天。
刘天立对夫人一向很好,听闻夫人的话,他安抚的拍了拍发妻的手,还轻轻的攥了一下。
“夫人放心,这一趟我一定好好回来,若是江南无事,估摸着我也能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了。”林天林的脸上有一种超脱的旷达,他的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无悲无喜,就好像他这一眼就望遍了自己还没有走过的后面的那几十年一样。
刘夫人依旧是皱着眉,对刘天林的置若罔闻,“老爷,若是可以的话,等到这一趟回来之后,就稍微休息休息吧,你这些年积劳成疾,身体底子已然不好。回头求皇上恩典,找个太医为你调养调养身体吧。”
当年刘天林还是个无名小卒,在朝中没什么高职也没无人依仗,那个时候刘夫人就跟着他了,一直到现在,他成了朝中的肱骨之臣,刘府的后院子里还是只有这么一位夫人,连个妾都没有。
刘天林爱护发妻之名连魏邰都有所耳闻。
“好,只要这趟我办完事回来了,夫人的要求我都应下,跟孩子们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从府门口到马车前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两人硬是走的羡煞旁人。刘夫人整个人走倚在刘天林的身上,而刘天林也有意无意的在细枝末节上给自己的妻子以最好。
“前两日听你说小妹病了,如今还好吗?我这两天回来的晚,孩子房里还有奶娘在,我也不方便过去,一直没去看看。”有些人在男女之事上是假正经,正经人的模样不过是打发世人的皮,而有些人是真正经,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从诗书卷里走出来的味道。
林霁见过两个,一个是曹敬,还有一个就是刘天林。
“好多了,不过受不得晒就没让她出来,老爷路上当心,若是有可能的话,到了江南之后给家里来封信,让我们也有个盼头惦念惦念。”一直到将刘天林送上了车,刘夫人眼中的泪水才终于是落了下来。
这不是刘天林第一次外出公干,但是三十出头的岁数和如今如何能比。刘夫人虽然不知道江南那边的情况,但是单看丈夫眉间紧皱的眉,她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江南怕是不好,而她丈夫的身体也同样令人担忧。
“夫人放心,为夫去去就回,断然不会耽误时间,若是事情顺利的话,有个一两个月我也就回来了,夫人放心。”一边说着刘天林一边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握了握刘夫人的肩膀,然后对夫人身边的小厮说:“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夫人,让少爷小姐们身边的人也多多注意。”
身旁的小厮应下了,那孩子年纪看起来不大,估摸着也就是十五六的样子,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
刘天林再次转头跟自己的夫人说:“等到京城的枫叶红了,我就回来了,夫人放心。”
在刘夫人一声一声的早归中,刘天林的车驾终于动了。
江南水患一事是大患,此次同刘天林一起下江南的还有六部挑选出来的官员,众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那片富饶繁茂,却多灾多难的土地而去。
在刘府对角的一个巷子里,林霁带着曹敬和宋琦等人,悄悄的跟了上去。
“爹!早点回来!”成年的大公子是看着父亲如何一点点老去的,长子的懂事总是在这种时候体现出来。
刘天林的大公子一手搂着自己的母亲,一手用力的挥舞,对着父亲远去的方向。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而去,林霁他们就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这次出门林霁少见的没有带着修儿,这孩子穷苦出身,却是一身的富贵毛病,不吃葱不吃蒜不吃姜,天气冷了一件衣服不能少,天气热了就整日里火烧心,去个新地方,前三天肯定跟个病秧子一样受不了那边的气候,在外地随便吃点什么东西都闹肚子闹得厉害。
林霁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修儿小时候家里是不是家财万贯,才给他宠出了这么一身要命的毛病。不是在家宠出来的,就是被曹敬宠出来的。
刘天林一行人坐的是马车他们骑着马,两边的速度相差太大,几人穿着便装一路遛马一路远远的跟着他们,也算是惬意。
许久没跟着林霁一起出任务的宋琦一路上颇有些兴奋。
“修儿呢,怎么没见那孩子,怎么你们把他‘金屋藏娇’了?”宋琦这人长得倒也算得上不错,是个穷苦人家出身,这些年在锦衣卫也算是混了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名堂出来。
曹敬一样咬开水袋,往冒烟一样的嗓子里灌了一口,一边说:“他不方便,就让他在京城替你看场子了。”
这话听得宋琦嘴角直抽抽,什么叫不方便?
“只听说过小姑娘会不方便,怎么他一个大小伙子也不方便?”这话显然是开玩笑的,不过老正经曹敬却当真了。
“他可比小姑娘还难伺候呢,去外地公干,他总是不舒服,所以这趟没带他,让他顶了你的位子。”一本正经解释的曹敬没发现宋琦在开玩笑,众人索性也就不揭穿他了,谁叫这人从里到外都是个正经人。
一路走三人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马车,估摸着走了有半天,刘天林才示意停下,在隔壁州县,一个很普通的小摊上解决了众人的午膳。
“刘大人,此去江南路途遥远,往前也不知道何处才有官家驿站,不如我们就在城里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吧,正好还能商讨一下去了江南之后的一些琐事。”刘天林一心想着要往江南的方向去,而有些人却并不这么想。
江南距京城相隔百里,所谓天高皇帝远,江南多水患,这些年朝廷的确是没少在江南水患的事情上操心,但是在刘天林之前,还从来没人想到要去调查江南的河道志,朝廷也就将整个江南当成一个时不时会给他们找点事的麻烦地。
刘天林应该是第一个在江南水患上操心到这般田地的朝廷重臣。
“如此便应了各位大人所言吧,今日大家确实也是舟车劳顿,那便在前面找一个的官家驿站歇了,明日一早我们的尽快启程,江南一事不可拖延,还请各位大人谅解!”刘天林一边说着一边对各位大人拱手见礼,态度很是谦卑,只是话中的坚决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略作休息之后,一行人继续南下,在临县的一个官家驿站落了脚。
“要我说这个刘天林到也算是勤勉,只是不知道这屁股究竟是向着哪一边。”这一路上,整个队伍里,除了刘天林之外,再没有旁人想要南下,宋琦看的清楚,在刘天林回房间之后,另外几个六部官员就凑在一起,想着能晚一日到江南就晚一日到江南。
这些拿着朝廷俸禄,吃着百姓粮饷的人却对皇命如此阳奉阴违,这让曹敬很是恼火。
“这些人为何对于下江南一事百般推诿,这江南是有吃人的怪物不成?!”一路走来,他们在后面看的清楚,这些人有多拖后腿,若非刘天林百般催促,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能出的了京城的大门。
在来之前,林霁仔仔细细的查看了现在的江南各州县衙门的官员名册,这一路上她也想了很多,如今她倒是有了一些线索。
“不奇怪,这些人不想去江南到也算是人之常情。”林霁一席话让老学究曹敬第一个就不答应了。
“他们对皇上的话都能这样阳奉阴违,更遑论让他们对百姓负责了,咱们为了那一星半点的粮饷恨不得命都赔进去,这些人在京城朝堂上舒舒服服的谈天论地,如今却还这般不成体统,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耻辱!”进朝堂是曹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他差点被老爹拿刀架在脖子上上战场,如今能够在锦衣卫里谋职,他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恩典。再看看这些人,在朝堂上这么久,居然就学会了偷奸耍滑阳奉阴违,这可是把老学究给气坏了。
宋琦一边好声好气的劝着,林霁一边面无表情的跟他说:“你别忘了,江南可是宏国公的祖籍所在,宏国公如今虽已经告老还乡,但在他卸任之前,可是亲手提拔了几个自己的学生上来,有些在京中任职,有些可就在江南。”
林霁一席话,让炸了毛的曹敬和一直和稀泥的宋琦幡然醒悟。
说起宏国公,人人都要敬仰三分,这个宏国公,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皇亲国戚,想当年宏国公也曾跟着先皇一同征战天下,大魏的半壁江山,都是先皇和这位已经年老的将军,一点一点挣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