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刘天林(十)
能让刘天林毫无怨言的,要么就是百姓的福祉,要么就是他自己乐意的。
那为何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让他的想法有了如此大大改变?
林霁皱着眉,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他总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但是却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个环节上。
刘天林一直没离开他们的视线,晚上也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仆役都是提前就已经调查过底细的没什么稀奇。
那个答案离着林霁很近,近的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样,可是她却丝毫不知道这件事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沉默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而且是很不愉快的。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一行人到了江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正在江南公干的叶公平。
当看见林霁一行人的时候,叶公平皱着眉,觉得自己可能又少了两三年的阳寿,他不仅是脸上没掩饰,嘴上也是毫不留情的当着众人的面,对林霁一阵的冷嘲热讽。
“我之前走的时候有没有让人给你传话,我说了刘家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再说,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你呢,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吗?祖宗!”要说锦衣卫大名鼎鼎的叶公平叶大人对谁会百般忍让,那肯定是林霁没得跑了。
林霁丝毫不在意的半跪在地上听着老爷子的各种叨叨,她忽然觉得老爷子是不是老了,胆子越来越小,嘴倒是越来越碎。
“你还让人给我回了话,说会在京城按兵不动,你就是这么给我按兵不动的,你按得哪门子兵,这是哪门子的不动你告诉我!”每次对上这几个年轻人,叶公平都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判官拿着阴阳簿站在自己面前,笔尖微微一动,自己就要少活那么几年。
宋琦很少见到这样的阵仗,脸上一阵阵的往下淌冷汗的,一旁的曹敬日常听这样的叨念,没什么所谓。
叶公平骂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林霁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开了口。
“叔父,我这次来江南并不是不听你的命令,实在是皇命难违。”虽然是搪塞的话,不过林霁还是秉承了她一向的好习惯,就是不说谎话。
在叶公平的示意下三人起身站在了堂下。
今年江南出的这场水患已经得到了改善,若是他们猜得不错的话,叶公平很快就要回京城复命了,而皇命难违这四个字,足够在这个时候救他们一命。
“此话怎讲?”叶公平听了林霁的话之后,果然停下了说教,等着林霁后面的解释。而林霁也没有继续惹老人家着急上火,就将一切都说了,“皇上已经注意到刘家了,这次他下江南一来是为了治理江南水患,二来皇上虽然没说,不过按照我的猜测,可能是想看看他到江南来的真正目的。”
魏邰的话虽然没说的那么的明确,不过这里两天林霁想了很多,皇帝已经知道刘天林有问题,还能放他下江南,显然是不怕他跑掉的。一来是锦衣卫已经盯上了刘天林,二来,只怕皇帝私下也派了人来跟着。他们是做表面功夫的,等着他们将这些信息传回京城,可能已经晚了。但是那些情报机构就不一样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养这样的一些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并不能影响一个皇帝在历史上的地位和在在位期间对百姓所做的一切。
江南一直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有宏国公在,皇帝就是有心想要整治这里,也没有什么的机会。
在京城,在天子脚下,逆党只能藏身,没办法有什么大动作,但是在西疆北蛮边境还有江南沿海一带就不一样了。
皇帝就算手眼通天,这里也是逆党最好的大本营所在。皇帝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皇帝下令除掉他们之前离开。进可攻退可守,更何况,皇帝能不能找到他们都是个无法确定的事情。
一路上林霁想了很多,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
“皇上已经听了锦衣卫的汇报,他现在也在怀疑刘天林的身份问题,这个时候还肯放他下江南,应该还是想看看江南究竟有没有沉疴恶疾的关系。”
这么一来,刘天林就吸引了整个江南地区官员们的目光,假设他是逆党分子,那这些跟他有关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跟他联络;有些觉察出问题的,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的通知自己的盟友。只要这些人有了动作,那皇帝另外派来的人就一定会有所发现。
至于那些没什么问题的大小官员,也肯定会以这位京城来的钦差大人马首是瞻,没人会注意到另外一拨人的动作。
皇帝的这个计策,用的不可谓不聪明。
叶公平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对这些事情心照不宣,听了林霁的解释之后便也不再追究这些事情,只说自己过两日就会回京城,他走之前会将自己带来的人都给林霁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好容易将老爷子哄好了,林霁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对了修儿怎么没跟你来,他在京城吗?”
每每老爷子被林霁气的不行的时候总是想起修儿那个乖乖的小家伙来。想着远在京城的乖乖孩,再看看眼前的这个麻烦侄女,叶公平没由来的一阵心烦意乱。
“是,在京城,他每次去外地公干都要水土不服好一阵子,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就没带着他来,让他在京城盯着之前搜出来有问题的地方了。”叶公平捏着自己的眉心,了然的点了点头,对着林霁挥了挥手。
林霁微微躬身行礼,之后带着曹敬和宋琦离开了叶公平下榻的驿馆回到了刘天林所在的城北官家驿站。
三人一路走来都是一阵的疲惫,现在只想好好的洗个澡睡一觉,江南好风光,只是他们也没时间多去欣赏了,过两日刘天林开始实地考察的时候,他们才叫忙呢。
如今还有时间好好休息,实在是一种福分。
刘天林一向都是急性子,除了在路上耽搁了两日以外,他几乎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处理江南水患的问题。
江南偌大国土,他三天就几乎跑了个遍,林霁他们都每日累的不想说话,遑论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老酸儒们。
没两日,就与不少人累的病倒了,京城来的大半官员,除了几个年纪轻一些的,其他的几乎是立刻递了折子,要求回京养病。
第一日刘天林身边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官员就十来人,再加上车夫和仆役走到哪里都是浩浩荡荡的,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他的身边除了他的那两个学生还有六部的三个年轻官员,身后的林霁三人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今天刘天林再一次考察了今年水患发生的地点平县,他们换了一身便装,带着身份文牒一边在民间询问赈灾情况,一边跟当地的官员了解。
午间一行人就在街边的一家普通的小面馆里解决了自己的午饭。
相比于一碗下得很可口的面条,林霁他们的午餐就显得没有那么丰盛了。
“你别说这种南方的面食我是真的不喜欢,我老家就在北方,我还是喜欢吃馒头多一点,里面加两块酱菜,别提多多香了!”宋琦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一边自顾自的往里面夹上一块咸菜,吭哧吭哧的啃了起来。一口酱菜馒头一口井水,他吃得很知足。
从小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是有这点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有个馒头有点水就能活下去,不像修儿,挑嘴的让人脑袋冒火。这也是林霁外出公干的时候不愿意带着修儿的原因,一来是这孩子挑嘴还水土不服,二来是林霁却是不愿意让他跟着受这份罪。
这孩子吃的少不长肉,再来来回回折腾两回吐两天饿两天就简直不能看了。
林霁接过曹敬给自己包的一个的馒头,就着白水,噎了一口下去。
“要我说这个刘天林也实在是有些风骨,这么多天了, 我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但是你看看人家,愣是一天都没停下工作。”宋琦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啃完了一个馒头,林霁虽说不介意这样的日子的,但是对于馒头她实在没什么好感,看着宋琦狼一样的眼神,她伸手掰了半个馒头,递给了宋琦。
宋琦乐颠颠的接了过去,又弄了一块酱菜,三两下就解决了。
“我看过两天这些人里还要倒下一半。”曹敬一边伺候两人吃了饭,一边在前面顶着盯梢,宋琦去换下来曹敬,他这才有时间啃了一口刚刚包好的馒头。
“刘天林这人敢说江南的事情,就说明他是有这个把握将这件事情处理好。相比于这官员还有江南的这摊子烂事,我更想知道皇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派了什么人来。”说起这事儿曹敬就来了兴趣,他轻声问道:“对了,你之前跟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的推测还是你已经抓到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啊。”
这件事儿曹敬想问好几天了,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一行人回到驿站之后各个都跟死狗一样,谁还有兴致探讨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如今这个被曹敬忘到脑后的事情被林霁自己提了起来他忽然也来了兴趣。
林霁咽下了最后一口干馒头,接过曹敬手里的水袋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猜的,不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是单纯的为了搪塞老爷子这么简单。”曹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我这一路上也没觉得谁在跟着我们,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林霁说:“他们要查江南,并不一定要跟着我们,相反不跟着我们查到的东西或许还会更多,我们跟着刘天林,而刘天林走到哪里几乎都会众人的焦点,这些人不会傻到觉得跟刘天林会有收获的,他们肯定会在刘天林走后,或是来之前去看=观察江南各个官员的行为举止,找到错漏之处。”她又灌了一口水,才觉得那种干噎的滋味稍微好了一些。
“我们包括六天六就像是吸引那些官员们视线的幌子一样,真正能够查到东西的就是这些不明身份的人。”
他们过的这么惨居然还只是一个幌子,这让曹敬不舒服的皱了皱眉。
林霁跟他搭档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老学究指不定又在脑子里跟哪个子曰说一堆忠君爱国的话呢,立刻解释道:“或许我们不应该叫幌子,而是应该叫先头部队,好了好了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当务之急是一定要盯紧了刘天林,我们盯紧了他,再等修儿那里的消息,也不是没有希望。”林霁伸手拍了拍这老学究的肩膀,心里闪过修儿的影子,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小家伙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或许是真的有心灵感应吧,正在城郊盯小院儿的修儿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喷嚏,并且立刻就觉得这是林霁想他的缘故,开心的笑了笑。
一旁的几个兄弟都是第一次跟着修儿一起出任务,对他还不怎么熟悉,虽然平日里他都是哥哥哥哥的叫着,但是那都是平日,如今这个少年是总旗官,是他们这次行动的头儿。
关于修儿的传说他们都听了不少,他们自然不会被他兔子一样无害的外表给骗了,不过他们还真是没想到,刚刚他笑起来的时候还真的挺甜的。
“顾总旗,这小院儿好像没人,要不兄弟们进去探探?”一个离着修儿最近的兄弟开口问了一句,修儿转过头来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哥,你别叫我顾总旗,我今年十六,你要是比我大就叫我修儿就行,别叫的那么生分。”说完又对这个的兄弟笑了一下。
“这这么行,这尊卑有别。”那兄弟看起来跟曹敬是一款的,开口就是尊卑长幼,修儿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你怎么跟敬哥一样,动不动就是尊卑尊卑的,说实话,我都没怎么叫过指挥使大人,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早就要被满门抄斩了。”修儿皱着眉,一脸的不高兴。
这兄弟在心里默默的嘀咕了一句:“那是,你姐姐是指挥使的侄女,他能对你苛刻那真的怪了。”
在修儿的多番要求之下,所有兄弟都被迫改了口,有个跟修儿同岁的,也被迫叫了一声修儿,那小兄弟脸皮薄,叫完之后脸都红了半圈,被众人好一番嘲笑。
就在他们玩闹之际,修儿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小的声响,那个小院儿里,突然传来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