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边镇守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这两天眼皮直跳,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平,你晚上要是有时间也稍微休息一会儿,大家轮番盯着就是。”不管直觉这东西准不准,反正曹敬一直都对着东西很是迷信。他这个人将圣贤书上的那一套学的足足的,而且还研究什么天象之类的东西,很是迷信那一路的东西。
林霁虽然不信,但是也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又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的话,一直到宋琦来叫曹敬说那边都打点好了之后,两人才分开。
手下的兄弟们都是糙汉,也没有什么讲究不将就的,店家给他们单独找了后院的三间房,还有一个院门,这门一关,这些在山上当了一晚上猴子的兄弟们就着井水冲了个凉。
他们也知道林霁不方便,故而动作很快,等到林霁回来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倒是衬的林霁有些落魄。
“你们动作倒是快,既然你们手脚利落,那就去前面跟小二要两个菜吧,顺便去看看两位大人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去洗漱一下。”一边说着林霁一边拎了一桶水走进了房间。
兄弟们各忙各的,谁也不在乎林霁在房间里呆了多久,一直到晌午时分,林霁才换了便服出了门。
这些跟着叶公平的兄弟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又在锦衣卫里打拼了好些年,他们虽然不算是行伍之人,却也差不了多少,林霁出门的时候这些拿得动刀枪的汉子们正在院子里洗自己泥水里趟过的衣服。
林霁手里拿着一封信,她随口招来一个兄弟,将那封信交到了他的手里,“急件,直送指挥使大人。”那个兄弟接过信之后立刻转身去了马厩,牵着自己的马带了一日的干粮前往京城。
看着那兄弟远去的背影,林霁不自觉的转头看了看一旁半日没有动静的刘天林的房间。她有时候也会很迷茫,不知道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世间并非非黑即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林霁早就已经明白,她之所以会追着刘天林不放,也不过是因为这是她的职责所在罢了。
不过眨眼间,她就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摒弃脑后,重新开始思考此时此刻。
一路舟车劳顿之下,连林霁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遑论年岁不小的刘天林还有书生出身的许令秋。
午膳他们都是由随从端了去房里吃,一直到晚膳的时候林霁才重新见到了两人。
相比于早上,两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许令秋的年纪不大,这种程度的劳累只需要一天充足的睡眠就能补回来,但是刘天林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大人的脸色很不好,可是这一路上实在太过辛苦的缘故?”讲实话,林霁并不讨厌刘天林,相反她还有些欣赏这个敢为民请命的人。
不知是之前林霁他们救了刘天林的命,还是因为刘天林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同她冷嘲热讽,对于林霁的话,刘天林少有的没有挖苦。
“许是有一些吧,人老了,身体自然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是一些沉疴宿疾挑了个不好的时候来找我麻烦罢了,不碍事,明天我们就去那个大坝看看,然后再找这里的衙门了解一些关于这个大坝的情况就是了。”听了刘天林的话,林霁还没来得及反驳,他的两个学生立刻就不干了。
“老师,您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了,学生知道您想要整治江南水患,可是这事情实在不急于一时,老师若是此时倒下了,只怕才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很是焦心,林霁没说话,此时的情况,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刘天林显然是丝毫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自从其他的几个六部官员离开了之后,刘天林就跟不要命一样,不停的往查案,不停的走访江南各州县,就好像是想要是赶着去完成一样。
如今按照常理来说,刘天林此时应该休息一日再去,但任凭他的两个学生说破了嘴皮子,刘天林也丝毫不为所动。“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我一定决定了,这些大事容不得你们在这里瞎胡说。”一路走来,刘天林对他的这两个学生都是百般的维护,如今不过因为这些小事而动了气,还颇为痛苦的咳了两声。
那两个孩子不敢继续说这些事情惹老师不高兴,就只能闭了嘴,用眼神示意林霁帮着劝劝。
林霁也实在有些于心不忍,若是刘天林在路上有个什么好歹,这个罪过她担不起。
“刘大人,您的学生所言有理,您还是休息两日比较好,江南水患一事不急于一时,身体要紧,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夫人知道了也会很担心的。刚刚林霁才往京城去了信,想必夫人也会询问您在江南的情况,您希望夫人跟着您一起不安吗?”之前林霁亲眼见过刘天林和他夫人之间的感情,她很懂得怎么说动这种老学究。
果不其然,一提夫人,刘天林立刻就松口了。
林霁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属下知道,刘大人担忧江南百姓,忧心江南水患,那这样吧,我们也不多休息,两日之后我们便继续考察潍县,只是在这两日之内,还请刘大人暂时放下心中忧虑好好休息。”
刘天林没有拒绝,只是颇为正色的将两日之限降为一天,那两个学生还要阻止,不过林霁答应了。
“好,就一天,这一天里我会请店家给刘大人准备些好一点的吃食,也会请大夫来给刘大人把脉,还请刘大人不要拒绝。”双方都做出了让步,刘天林也没什么说的。
许令秋一直没说话,此时倒是出来圆了一场,“既然如此,那就吃饭吧。如今公务在身不能喝酒,下官便以茶代酒,敬两位大人,还有各位兄弟,一路对许某人的照顾,实在辛苦了。”说完便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许大人言重了,我等职责所在,何来辛苦一说。”林霁端起茶碗也一饮而尽,算是全了许令秋敬茶的礼数。之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面向了刘天林,“刘大人,一路而来我锦衣卫也算是多有得罪,还请刘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刘天林这次倒也没当众拂林霁的面子,淡淡道:“哪里,林百户说笑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等到众人都散去之后,桌旁就只剩下了林霁和刘天林。
林霁一直专心致志的看着头顶高悬的弯月,而刘天林只是一杯一杯的给自己倒茶。
若是换成酒,倒也有些借酒消愁的味道,但如今喝的是茶,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林百户进锦衣卫有多少年了?”这还是刘天林第一回主动跟林霁说话,林霁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她轻声回应,“记不清了,有十来年了吧。”
“十来年……”刘天林自己低声念叨了两回,又说:“那林百户岂不是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在叶公平指挥使的身边了?”
林霁答:“不错,我的确是六七岁的时候上京城跟在叔父身边的,刘大人好眼力。”林霁长得很配她的年纪,没长得着急也没长得磨叽,一张十六七的小姑娘的脸,一身利落的便服,倒是衬的她要比寻常的小姑娘精神许多。
“后生可畏啊,说起来在下可比不得林百户,六七岁的时候在下还是个在学堂里讨嫌不好好上课的小孩子。”江南湿漉漉的晚风一吹,倒更让人觉得热,比京城还热。
刘天林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沉默了许久,忽然发问:“林百户见过皇上吗?”
这话问的林霁有些的不明所以,她略微思考了片刻没说谎,“见过,属下有幸,见过天颜两回。”刘天林点了点头,眼睛很是清明,带着的点不一样的东西。
“这一点,在下也比不上林百户,十六七岁就得见天颜好几回,我十六七的时候还在为了科举日夜苦读。”说着说着刘天林的眉眼之间就多了些不一样的悲悯,不知道是在悲什么。
这话说的突兀,说的林霁不知该怎么接,只能静静的等着他后面的话。
刘天林之后很久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闷着头一味的喝茶,等到最后一杯茶下肚,他才用他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我在二十六岁的时候相识了我夫人,她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家小姐,与我相识算是一场缘分。后来我去她家求亲的时候她父亲还看不上我来着。”说起夫人,刘天林眉目之间一直未曾放下的谨慎和戒备终于松动了些许,林霁没打扰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是她一直劝她父亲,说我将来必定能够有所作为,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他父亲视她如掌上明珠,最后是因为她父亲没拗过她所以答应了这门亲事。”一边说着,刘天林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
“我们有三个儿子,前两年她又给我带来了一个小女儿,我真的很感激她,当年在她父亲面前对我的维护,还有后来对我的百般照拂,她对我无微不至,可我却没有什么能够给她的,只希望她的余生都能过得好,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刘天林顿了顿,他忽然转身很是认真的看着林霁,“林百户,你能满足一下我作为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这个小小的愿望吗?”
若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林霁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她这个锦衣卫还是趁早不要做了的好。
她也起身站在桌边,恭恭敬敬的对刘天林躬身行了一个礼,她虽是女子,却也是锦衣卫,便未曾福身,而是躬身拱手作揖。
刘天林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暗自跳跃了一下,之后他笑了,他同样对着林霁拱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多谢林百户。”
这一场闹剧一样的交谈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刘天林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整天,第三天的清晨,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往潍县大坝的方向去。
他们一路走来行迹隐藏的很好,潍县的县令一直到他们到了大坝的时候才知道,京城来的钦差已经到了,他带着一班衙役匆匆忙忙的往大坝的方向走。
跑了半个大坝,潍县县令才见到了一身便装的刘天林等人。
“下官不知大人已到潍县,未曾远迎,还望诸位大人恕罪!”潍县县令一开始收到的消息是说京城来的钦差是户部侍郎刘天林刘大人,随性的还有六部的其他官员。后来听邻县的同僚说只有钦差一人,还有几个随性的仆役的时候他还大大的送了一口气。
可是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仅是钦差,还有詹事府和锦衣卫,相比于刘天林,锦衣卫的众人才更让他畏惧。
“张大人不必多礼,本官一路微服至此,便是想要看看江南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有真正的民风民生,这也算是不虚此行。”这位张县令一直连声应是,“本官一路而来,发现在张大人治下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便直接奔着大坝而来,张大人不用紧张。”
一直听到刘天林说起自己无功无过之后,张县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在大坝上逛了一天,一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张县令才开口邀请刘天林去府上一叙,“大人一路辛苦,今晚还请到衙门休息吧,下官在府上略备薄酒算是替大人接风洗尘了。”
京城来的钦差到了外地公干的时候这些地方官自然是要好好款待的,一来的确是尽地主之谊,全了一场接风宴,二来也是为了在京城的大人们面前出出头,若是能够搭上京城的线,对他们也不算是坏事。至于这宴席上有什么,林霁也算是见怪不怪,如今皇上打压贪官污吏打压的紧,这些人也不敢明着送些什么,只能许下一些愿望,等到将来再找机会直接送到府上去。
还有些人知道钦差的喜好之后会有意无意的让他们在自己辖区里的某个小摊子上以低价购得,这样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位张大人在席间明里暗里的总是提到一个西街的地名,林霁立刻就明白了,只怕好东西是藏在了那条街上。若是刘天林有这个意思,他应该会答应下来,然后明天只要他出现在那条街上,就会有提前安排好的小厮在那里等着,将人带去他们安排好的地点。
不过这位张大人显然是有些没看懂这位刘大人,他丝毫没有接茬的意思,只说公务繁忙,明日还要跟衙门里分管地质的衙役商量大坝的处理方式。
张大人有些失望,还提出让刘天林宿在衙门,但都被一口回绝。
刘天林真的就是在张大人的家里吃了一顿很廉洁的接风宴,然后就立刻返回了自己下榻的驿站。
若说刚正不阿,清正廉洁,刘天林真的是林霁见过的一众官员中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