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心怀鬼胎的接风宴之后,刘天林马不停蹄的回了驿站休息,第二天也是信守承诺跟衙门分管地质的衙役实地研究大坝。
在来江南之前,刘天林早就已经做足了功课,此时跟潍县的衙役说起地质还有大坝的成因,他没有丝毫的胆怯,在某些细节上,他甚至要比这个衙役还要了解。
林霁在旁边听着,很清楚,这个衙役可能原本根本就不是分管地质的,他对潍县的气候还有大坝的了解还没有刘天林这个身在千里之外京城的钦差要多。
几天下来,这个衙役看见刘天林就紧张的两腿直哆嗦,而刘天林也知道找他无用,在两天之后,他就放过了这个无辜的衙役。
那位潍县县令从那衙役回去之后,就一直装病不见客,想来也是为了躲着刘天林的缘故,如此一来,林霁也能明白那个张大人为何要这么积极的让刘天林去西街了。或许只有行贿这一条路,能够让他的政绩上不会出现玩忽职守这一条吧。
在大坝考察了整整半个月,刘天林整个人都晒得黑了一圈,连林霁他们都有些吃不消江南盛暑天的大太阳和烦躁的闷热。
“这天气太热了,我这两天整整黑了一圈,昨天回驿站冲凉我这后脖子这儿疼得要死,估计是晒伤了,红红肿肿的。”大坝周围没有遮阳的地方,宋琦硬是将驿站里的斗笠和蓑衣带了出来,索性这里没有人,他也就干脆就穿着中衣,穿着雨具坐在大坝边上。
曹敬将一旁的水袋递给宋琦,宋琦接过之后,直接拿下来自己摘下斗笠将那些水一兜头都倒了下来。
“我给你水是让你喝的!不是让你拿来冲头的!死小子!”曹敬眼疾手快的将水袋抢了回来,刚刚享受了一瞬清凉的宋琦立刻就不愿意了。
宋琦一边起身跟曹敬争抢水袋一边说:“你快把水袋给我拿来!这里是大坝,这下面多的是水,想喝再去灌就是了!快给我!”
在江南的众人给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头昏脑涨的,然而此时的京城却已经优哉游哉的步入了初秋,凉风一刮,京城的秋意就到了。
修儿被叶公平下了禁足令,在北镇抚司里硬是关了三天才给出门,小院那里叶公平也没有放过,他带着人在附近搜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那个类似的老农的身影,那个小院子他们一直都没有涉足,还是保持着监视的态度。
虽然众人颇有些怨言,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
修儿在痊愈之后立刻重新回到了小院外监视,半个月过去了,那个老农依旧下落不明,因为没人看见过那人的真实面貌,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能安稳民心,锦衣卫连通缉令都没发。
如今他们手中掌握的所谓线索还是只有这个小院而已,并且还是个连门都不能进去的小院。
林霁在江南三天两头就会来信,江南的情况基本在她们的掌握之中,如今就等着刘天林将江南的事情解决之后就能回来了。
因为林霁的嘱托,修儿对这个小院的事情非常的上心。
“修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还行吗?”不是每个锦衣卫都有修儿这样的好福气,能被指挥使逼着在衙门里休息,之前跟修儿一起中了迷药的兄弟们早就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虽说待遇不同,但是若是这个被特殊待遇的人是修儿,那他们也算是无可异议。
“我没事了,谢谢各位哥哥关心,这两天没什么事情吧。”修儿一点儿都不想休息,相比于那可有可无的休息,他更愿意在能够证明自己的地方体现自己的价值。
他希望在林霁少有的出公差的时候,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个只能在别人荫蔽之下活着的小孩子。
而此时正在出公差的林霁骑在马上,正一边走,一边出神。
“想什么呢?”曹敬从她伸手赶了上来,伸手推了一把目光呆滞的林霁,林霁转过脸的时候眼神中还是有一丝的茫然,但随后立刻就缓了过来。
“我没事。”嘴唇发白,目光呆滞,整个人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在这种时候还能说自己没事的,估计也只有林霁一个人了。
曹敬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他伸手在林霁的脑门上一靠就发现了问题,“我说,你不是中了暑气吧,你浑身烫的要死啊!”
不说曹敬还没感觉到,他说完之后立刻摸了摸林霁的手,入手果然是一片滚烫,林霁跟他争辩半天,眼神就开始涣散,没过多久干脆也就不挣扎了,由着曹敬。
“快快快,把你身上的斗笠和蓑衣都脱下来,给她挡挡,霁儿不要睡觉,睡着了更难受,我们马上送你回驿馆。”在曹敬这个赤脚大夫的指挥下,众人果不其然的是忙得一团糟,他们能在不把自己弄死的情况吧,将自己带回驿站,这对林霁来说简直就像是老天保佑一样。
得了,这几天估计要一直在驿馆里呆着听曹敬那个老学究念经了。
等大夫来的空挡,林霁在自己床上合着眼睡了一觉,梦里没有头疼头晕,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她倒是睡得挺好。
只是没想到,她这一觉醒来,她的江南之行也要结束了。
“什么?刘天林明天就要回京城?”刚刚醒过来的林霁在听见了曹敬的话之后,深深的怀疑自己可能是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她不过是因为连日来的高温暴晒暑期入体才稍微有些吃不消了,可是她的脑子没有问题,她的神智非常清楚,江南的事情绝对不是这么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的,这里的乱子还没有处理完,刘天林居然就要回京了?
“你确定你没听错吗?”林霁不可置信的看着曹敬,而后者脸上的正经之色,明明白白的回答了林霁的问题。
林霁好不容易才舒展了两天的眉,再一次皱了起来,“他拿出解决方案了?”
曹敬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不仅没有拿出解决方案,刘天林甚至有些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意思,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这么反常。”
之前那么多的阻碍和困难,这位刘大人都从来没有说过要退缩,如今,却忽然一下子说自己不想干了,干不下去了,这就跟林霁说她明天要离开锦衣卫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一觉睡醒,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样的变化实在让林霁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报!”一个穿着便装的兄弟,马不停蹄的冲进了林霁的房间,门被推的装在墙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这位兄弟看着面生,不是这两天一直跟在林霁他们身边的人,看他这个的风尘仆仆的样子,更像是从京城而来……
“京城出事了?”林霁话出口的瞬间,这位兄弟就点了头,三人对视一眼之后,这位兄弟立刻就开始陈述京城案情。
事情要从林霁晕倒的那天说起。
林霁晕倒的那天,也就是顾修重新回到小院的那天,多日来在小院外没有丝毫收获的锦衣卫众人,在那天修儿回来之后,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一直以来他们以为没人的小院里居然走出来一个大活人,而且修儿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人就是那天用迷药将他们迷倒的那个人。
不仅如此,这个人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修儿手下的一个兄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正是刘天林府上的管家。他是刘天林的心腹,一直以来伸手刘天林的信任,应该说这人的存在对于刘天林来说,可谓是左膀右臂。
这个时候刘天林尚在江南,可是这个管家居然会出现在这个跟叛党有关的小院中,加之刘天林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让刘家同逆党有关联这个设想,几乎是立刻就坐实了。
同去的锦衣卫大哥想要回去报信,可是那个老管家却已经跟之前那个老农拱了拱手,虽然他们离得比较远,可是修儿已经感觉到了,这人要走。
修儿没有来得及跟同僚大哥商量商量,就冲了出去。
“修儿!回来!”同僚大哥伸手捞了他好几次,连修儿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修儿!”
修儿的贸然行动,给了的众人的不得不出去抓人的理由,那个老农身手颇好,若是放任修儿一个人出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大哥怎么办!”
“冲!一定要保护好修儿!”
修儿顺利在行动不便的老管家出门之前将人拦下了,那人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在看见修儿和他手上的弯刀之后,有了一丝的欣慰。
他直直的对着修儿的刀撞了下去。
冰冷的刀尖被炽热的鲜血所温暖,猩红的印记划过修儿的双手,滚烫滚烫的让他不自觉的想要缩回自己的手。
几乎是同时,那老农带着十成功力的一掌就打了过来。
“修儿!”锦衣卫的同僚大哥一把订了上去,用老管家的身体为修儿挡下了绝大部分的伤害,却还是被那一掌给震得胸口发疼。
“锦衣卫办案,放弃抵抗!”刀剑无眼也无情,数把白森森的长刀对准了站在院子中央的老农,那人的神色却也丝毫未变,还是一派云淡风轻,一脸笑意。
修儿的长刀之上还沾着鲜血,那老农脸上的痛苦之色还未消退,收敛起笑容的修儿,带着满身的血雨腥风,如同一尊杀神一样立于天地之间。
琥珀一样的眼睛里沾染了万千刀下亡魂的怨气,带着令人胆寒的恐惧。
“上!”话音未落,众人一拥而上,将老农团团围住,这个风景尚且不错的小院,变成了众人的生死场,血终究是沾染到了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土地上。
这是修儿第一次这么直接的跟这个老农对视,两人已经明里暗里交手数次,可是只有这一次这么直接,那老农花白的须发下,是一张年轻的看起来还带着点温柔的脸。
而他手上伤人的动作也一样的毫不拖泥带水,加上修儿,一共八名锦衣卫高手联手居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撑到。
他们甚至连信号弹都没有来得及打出去,就全都躺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修儿的胸口一阵阵的闷痛,只要呼吸都会牵扯到自己的内伤,他闭着眼睛,小口小口的喘气,静静的在心里估量,自己这一回断了几根肋骨。
这是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写书信的习惯,若是有的话,此时此刻恐怕也不会这么后悔了,最起码还是有东西能够证明他是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
早知道有今日……
千金难买早知道,修儿学着话本里的人物,觉得很是有英雄的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想着他喜欢的姐姐,对他百般溺爱的曹敬,还有一直将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养着的叶公平。
不知道他死了之后,魂魄是会上天庭还是会下地狱。
“你长的很好看。”那老农优哉游哉的蹲在了修儿的身边,看着他眼中的悲愤和不甘,轻笑出声,“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笑,我就越是想要折磨你?”
那老农伸手捏着修儿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让他的脖颈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那白嫩嫩的脖子好像一咬下去就会断一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皮肤真好,而且居然还没有什么疤痕,真好!”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将修儿的领口整个拉开,少年很少见光的胸膛就这样袒露在阳光下。
“将你的皮扒下来做成灯笼已经会很好,不过我现在还是更想尝尝你的味道。”嘴角的笑容从未消散,那老农近乎痴迷的凑到了修儿的颈边,细细的闻了闻,然后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
“啊!!!”
血液离开身体的那种感觉很奇妙,渐渐的修儿就开始感觉不到自己胸口的闷痛了,他觉得四肢都轻飘飘的,就好像是躺在棉花上一样。
那个老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他的身体的,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他只是在迷迷糊糊之间有很多人在叫她的名字,而听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个老农在离开他脖子的时候在他耳边说的一句:
“我们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