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儿,霁儿,”曹敬轻轻晃了晃林霁的身子,轻声交了她两句,“你没事吧。”
林霁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刘府,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疲惫,“没事,一会儿你听我命令,干活吧。”
曹敬没明白她话中意思,也不便多问,点了点头。
两人翻身下马站在这高门贵户的刘府前,林霁感觉到了一阵的凉意。
落叶纷飞,京城的秋日已经到了……
京兆尹的杨大人一直跟在两人身边,见他们迟迟没有行动,终于没忍住过来询问,“两位大人,你们看,这可如何是好……”
林霁没让人继续等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自己的右手。
她第一次觉得权利原来这么可怕,不过是眨眼之间,就能决定一府上下这么多人的生死。
有时候权利是个好东西,能救人于无形,化干戈为玉帛;而有时候权利又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一边杀人一边救人。
跟他们锦衣卫一样,身在其中不由自己。
林霁垂下眼帘不去看门头上的牌匾,在她的手落下的瞬间,锦衣卫和京兆尹的众人就攻了进去。
府门不过是瞬间就被撞开,之前还平静如水的青天白日之下,惊恐之下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家丁们一边逃窜一边高声尖叫,不仅是普通官员,就连老百姓都害怕锦衣卫,害怕他们手上刀剑寒刃。
林霁一直没看府中,虽然只是抄家,但是等待刘家的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啊!”惨叫声忽然从门口传来,林霁猛然睁眼抬头,入目就是刺眼的猩红,有个衣着朴素的家丁,被一剑穿心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之后又有两人跟这人一样,接连倒在了门口,尘土飞扬,沾染在猩红之上。
人命,血肉,在寒铁冷刃之下,脆弱的简直宛若地上的蚂蚁一般,不管之前经历过多少,那都是对敌人,那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搏斗,林霁他们没得选,也没时间给他们选。
对敌人,他们从来没有手软,可是对百姓,他们也从来没有这般残暴。
曹敬早了林霁一步,上前拦下了杀人的两个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林霁就已经将他们踢翻在地。
“谁许你们杀人的……”这声音冷若冰霜,同平日里ide林霁简直判若两人,这两个锦衣卫有些胆寒。
“他们要跑,我们一开始是想拦着的……”这样的解释在三条人命面前,苍白到毫无说服力,林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的地上的三具尸体,那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给她一种回到过去,置身战场的错觉。
“放肆!”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让这两个锦衣卫恍若置身冰窖,他们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滚!自己回去领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林霁垂下眼眸,将自己眼中的悲哀之色完美的藏了起来,这是她的手上第一次染上普通百姓的血。
“那林百户,我们……”
“滚!”
“是是是……”那两个锦衣卫什么都没来得及再说,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刘府的。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林霁才敢蹲下身来看一眼这无辜的三人。
他们年纪看起来都不大,最小的一个,可能跟修儿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年纪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可是他们的生命却在这本应被好好呵护的年纪里永远的停下。
林霁伸手摸了摸最小的那个孩子的手,手上有不少老茧,看得出平日里或许总是做粗活,这双手和他的年纪很不相称,这对他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而他的四处逃窜,也不过是因为太过惊恐的缘故。
一场无妄之灾,最后牺牲的是三条人命。
“走,我们进去,还有一件事要做。”林霁拿起自己的佩刀,带着曹敬,走进了染了血的大门。
早上还是和乐之家,下午就成了人间地狱,命运或许就是这么捉弄人吧。
一路走过正堂和偏厅,林霁只取后院,一件一件屋子找,丝毫不理会周遭的惨叫,在东苑最隐蔽的一件小屋子里,她找到了她一直在找的人。
刘天林的小女儿,刘家四小姐,此时正被刘夫人抱在怀里,几个家丁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的刀剑,牢牢的挡在刘夫人的身前。
“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们就跟你们拼了!”为首的那个家丁看着年岁大些,倒是眉眼之间却毫无惧色,后面跟着的几个小的也是一样。
刘夫人一脸戒备看着他们,手中抱着的四小姐此时被蒙上了眼睛。
她看不见一身煞气的林霁和曹敬,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夫人,我们来并非是为了对夫人不利,而是受刘大人之托,将四小姐带走而已。”刘天林多次提到自己小女儿的时候林霁就觉得不简单,如今刘天林狱中自尽,她头一个想到的也是若是刘家倒了,那四小姐该如何是好。
旁人便也罢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四小姐还是个懵懂稚子,若是进了火坑,那就一辈子都爬不出来了。
在进来之前,连曹敬都不知道林霁要做什么,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我们没有恶意,若是为了抓人,我们根本不用冒死前来,锦衣卫早晚会打进来,到时候夫人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刘夫人的神色之中有些犹豫,她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挡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仆。
“夫人,她说的没错,若是不是存了旁的坏点子,她的确没有必要进来一趟,而且现在外面打成这样,的确是送小姐走的最好时机!”这人或许是有些功夫在身上,他一边劝说刘夫人,眼睛还丝毫没有离开过林霁和曹敬。
曹敬一直没说话,但在看见刘夫人眼中的犹豫之色后,立刻道:“这样吧刘夫人,若是你信不过我们,那就让林百户带着四小姐先走,我留下来给你们当人质,等到你们的人确定四小姐安全之后再放我离开如何?”
“不行!我不同意!”曹敬的话音刚落,林霁就皱着眉反对,她拉着曹敬的手臂,不许他往前再迈一步。
“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也不想再在我刘家的罪名上再添一个挟持朝廷命官的一笔。只是我想摆脱您一件事情。”刘夫人将四小姐放在地方,牵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我想请您给她找户好人家过继,不需要家世多么的显赫,只要能够让我的女儿吃饱穿暖就好,你也不要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女儿,只说是记不得家在哪里的野孩子罢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才最能够看清一个人身上的人性美,林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很清楚刘夫人的话对于四小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很想请刘夫人考虑考虑,就在她开口的前一刻,刘夫人忽然跪了下来,“大人!这不过是民妇最后的心愿,还请您成全。”
屋子里的家丁奶娘还有丫鬟,一群人都跪了下来,还有被蒙住双眼的四小姐。
曹敬站在一旁扭过头去不愿看此时此景,生离死别人间大痛也。
“好,我答应您,我会为四小姐找一户好人家,会好好看着她长大,不会让她为父母报仇,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林霁的眼睛里似有泪光在闪,刘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将四小姐推进林霁的怀里,然后带着所有的家丁随从出了他们一直坚守的厢房。
外面乱成一团,刘夫人趁乱离开了东苑,在西苑被锦衣卫找到了。而与此同时,曹敬已经带着四小姐从后门悄悄的离开了刘府。
林霁都安排好了,宋琦早就支走了不相干的人,在后门口的马车里等着曹敬,曹敬没时间交代,只说让宋琦留下,自己驾着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另一头。
他们之前待过的那间厢房也被林霁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至此,刘家正式退出大魏朝堂,变成逆党案中的第二个牺牲品。
刘大人的大儿子正在外地,除了对他下了通缉令之外,锦衣卫也派人去通知其所在州县的衙门协同抓捕。
不过短短五天,刘大人的嫡长子也被捉拿归案。
刘家直系家眷亲属都被关在锦衣卫大牢,家丁仆役等都被关在京兆尹大牢,除了刘天林,还有在抓捕当日被意外烧死的四小姐之外,刘家上下七十八口,全部被缉拿归案。
隔日的朝会上,人人都噤若寒蝉,锦衣卫指挥使叶公平将此次刘家牵扯逆党一案的详细经过全都写入文书,在朝上警醒文武百官。
一时间朝堂众人皆急于与刘家撇清关系,以防引火烧身。
“皇上,微臣以为,户部侍郎刘天林,同逆党有所牵扯一事可以说是铁证如山,然刘天林因为在狱中不堪重刑已经畏罪自戕,臣以为对其府中家丁仆役等,可从轻发落,以示龙恩浩荡。”刘天林为刘家家主,家主已死,家中众人皆是受牵连者,皆是无辜之人,实在不必重刑加身,赏罚分明方为明君之道。
魏邰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无意于苛责刘家家丁仆役,便应下了叶公平所说。
“叶爱卿所言极是,爱卿在刘天林一案中出力不少,朕便应下爱卿所奏。”魏邰接着正色道:“传朕旨意,没收刘家所有家产,所有家仆一律充公,没为官仆。至于刘天林的家人,朕听说他死了个小女儿?”
这件事算是整封奏折中,唯一触及到魏邰心坎里的一个细节,他膝下没什么子女,听闻烧死了一个的四岁的小女儿,若说他的心里没什么波澜未免也有些太过不近人情。
“回皇上的话,林百户带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他们将火扑灭之后,也曾去寻找过那女孩儿的尸身,然而却没有丝毫发现。”叶公平自己至今也没有娶亲,他一直将林霁当成女儿养,听说刘天林的小女儿死讯的时候,他也很是惋惜。
这孩子若是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对刘天林来说,或许也是一种慰藉,只可惜,看不见这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了。
稚子无辜,到底是他们这些大人的罪孽。
“既然如此,那朕也法外开恩一次,免了刘天林三族的万死之罪,刘氏一族所有成年男子充军岭北,刘天林的发妻妾室一律没为官奴,随军同去岭北做杂役,不必留在红楼了。”
此言一出,朝中众人纷纷应和,感恩皇上天恩浩荡。
不过是一场朝会,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时辰,就定下了刘家的女眷们下半辈子的生活,相比于去红楼那些勾栏之地,官奴或许对她们而言才是龙恩浩荡。
刘天林一死,户部侍郎的位子就空了出来,虽然这个位子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吸引力,可是人人都知道,在户部尚书早就退位让贤之意,此时坐上户部侍郎的位子,多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能稳稳当当的升为尚书。
一时间朝中多股世家势力都在争抢这个位子,在朝会上就吵了个不可开交。
刘家的事本来就让魏邰头疼的很,如今听着这些争吵之声更是头疼欲裂,他颇为恼怒的拂袖而去,朝会为了这个事情闹的是不可开交。
刚回到御书房里,与刘天林同去江南的詹事府少詹事许令秋就来求见,魏邰坐上龙椅上闭目缓了半刻,才让人传他进来。
“微臣许令秋参见皇上。”
这个许令秋魏邰对他很有印象,他是前两年科举刚刚上来的年轻官员,是当年的探花郎,得益于他已经过世的老师的提拔,在詹事府也算是勤勤勉勉。家世清白为人正直谨言慎行,这些品质加在一起就造出个许令秋,魏邰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许爱卿平身吧。”刚刚吵闹了半晌魏邰实在是有些精力不济,这两日为了江南还有刘家的事情,他一直都很是烦心,前两日北疆来报,说鞑靼人最近也不太老实,屡屡侵犯边境疆土。
这两日公务繁多,魏邰睡得很不踏实,朝会上再吵一吵,吵的他头疼病都要犯了。
“爱卿所来为了何事?”魏邰的手指撑着太阳穴,企图缓解头疼给他带来的痛苦之感,许令秋颇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上首脸色不佳的皇帝。
“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事情朝中的事情再多也比不得皇上的龙体要紧。”魏邰的脸色实在不好,许令秋站的远远的都能看见他的脸色苍白冷汗频出,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白,给人一种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感觉。
“朕没事,爱卿……”一阵眩晕冲的魏邰的眼前一片昏暗,他依稀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额头,他听见许令秋还有宋屏慌乱的声音,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叫太医!太医!皇上!皇上您没事吧!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