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漫无边际的血。
入夜的长廊下,雕花的窗棂上,庭院深深,所见之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凄厉的惨叫声中,闪着寒光的铁钉一寸寸钉入她纤细的手腕。
那个如梦魇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响起:“还是不招?”
“不…不!”
温今湄猛然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握紧了手腕——只是,衣衫下的肌肤白若凝脂,并没有半分伤痕。
这是什么……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醒了?”坐在床边嗑瓜子的丫环抬头,努了努嘴:“喏,把药喝了。”
雕花梨木桌上,那晚黑黄的药汤发出刺鼻的味道,今湄微微皱眉,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口鼻:“什么药,难闻死了。”
丫环怔了怔,忽地冷笑一声,将手里的瓜子放下,站起身来。
“行啊,还娇惯起来了?下贱东西……”
说着,忽然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拿起药碗,将药狠狠灌了进去:“小姐,身子金贵,可别怪奴婢……”
“你——”她猝不及防,掌上正要蓄力,耳边忽听一阵巨响。
循声望去,却是廊外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门,灰雾飞扬中,略带冷意的声音霍然响起:“太傅家的规矩,倒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话音未落,一行人随即鱼贯而入,为首那人曲指轻掸衣袍,缓缓抬首,眸光冷若寒霜。
丫环被那眼神吓得手一抖,药碗哐当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老、老爷!是小姐她不肯喝药,奴婢这才…才没办法,老爷您明鉴啊!”
今湄咳得说不出话,抬头望去,逆光中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见他身着玄色暗纹锦服,腰间挂了块花纹繁复的玉佩,质地通透,瞧着非富即贵。
“误会!都是误会”温太傅吓慌了神,连忙暗中使眼色:“来人!快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杖责二十!别惊了王爷!”
很快,几个家丁便上前来,把求饶的丫环拖了出去。
今湄心中忽然一动——王爷?是那位和她有婚约的王爷?
听闻当年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太后曾亲口指定了她的婚事,对方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荣陵王萧祺。如今时隔六年,她已经年满十八,早就到了该婚配的年纪。
原来——就是他吗?她抬眸,定定地望着门口那人。
说话间,他已微微转过身,半边轮廓从光影中浮凸出来,五官清隽却锋锐,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察觉到她毫不掩饰的目光,荣陵王面色微沉,侧过身去,声音冷淡疏离:“半个月前本王便听说小姐病了,无奈公务缠身,一直耽搁着没来探望,今日一瞧,小姐应该是无大碍了。”
“托王爷的福,确无大碍了!”温太傅笑得谄媚:“王爷,您瞧,今湄如今也十八了,这婚事……”
然而,那位荣陵王听了,却忽然蹙起眉来,神色漠然:“不急,让她先养病。”
温太傅立刻就急了:“王爷……”
一旁的侍卫察言观色,立刻凑上前来:“王爷,今日江陵府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不得。”
荣陵王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温太傅劝半天都没能劝住,只能动身送客。
今湄依在床边,眸光渐渐暗淡下去——原来,这位王爷并不想娶她。
听闻荣陵王是当年先帝最疼爱的幼子,更是如今皇帝最器重的兄弟臣子,外界传闻他行事手段狠厉,为人又淡漠无情,是个阎罗似的人物。
可今日一见,这人身姿挺拔,竟是意外的俊朗。
他如今已二十余一,按理说早该娶妻生子,拖了这么些年,难道是因为另有心仪之人?
沉吟之际,门槛下光影一闪,有人缓缓推开了门:“今湄。”
听到这清冽的声音,她忽然惊醒,一把跳下床,欢喜地迎了上去:“大哥!”
长廊下,温家的长子温修齐正坐在轮椅上,温和地瞧着她:“吓着没?荣陵王那人虽然冷血无情,倒也不是坏人,你别往心里去。”
提到她未来夫君,今湄情绪又沉了下去:“大哥,我一定要嫁给那人吗?”
那人——并不喜欢她。
“傻妹妹。”温修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一定要嫁过去啊,今湄,温家气数将尽,只有嫁给他,你才能安然活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今湄心中愈发沉重,将头靠在他的膝上,许久,忽然问:“大哥,我真的是温家的女儿吗?”
闻言,温修齐忽地眼神一变:“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胡话。”
今湄哼了声,抬起头来:“今天房里那个丫环说——”顿了顿,又叹口气:“算了。”
一个月前,她在梦魇中醒来,只有温修齐守在她的身边。
她从他的口中得知,自己是温家的二小姐温今湄,因为久病成疾,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中救回来,却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温修齐待她很好,但是奇怪的是,一个月来,温家除了他,竟没有一人来探望过她。
到今天,就连丫环也敢对她冷嘲热讽了。
好歹也是温家的小姐,她竟这么不受待见么?
“今湄,性子不能这么懦弱,往后去了王府怎么办?”温修齐笑着,眼神却渐渐冷了:那丫头,胆子倒是大。
今湄噘嘴,眼里闪过微恼的光::“才不是,要不是荣陵王突然闯进来,我定要给那丫头点颜色瞧瞧!”
敢对她动手,真当她是纸糊的?
温修齐一怔,忽地笑起来:“对,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今湄抿嘴微笑,望着眼前的人,心底却是软的——还好,在温府,至少还有大哥真心待她。
如果如他所言,嫁入陵王府她便能脱离温家这虚伪的一切,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第二天清晨,今湄和温修齐坐在院子里逗鸟,新来的丫环红伶忽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失声道:“小姐,小凤……就是昨天从您厢房被赶出去的那个丫环,昨晚死了!”
今湄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小凤死得很蹊跷,听潇湘阁那边的丫环们说,她昨晚挨了板子,很早就躺下睡了。可是今天一早,巡逻的家丁却发现她跌落在池子里,泡得发白,已经死透了。
温修齐坐在她身边,一脸平静地听完,摇摇头,似是惋惜:“那她也太不小心了。”
“少爷、小姐……”红伶瑟瑟发抖:“你们不觉得很可怕吗?”
昨天还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今湄怔怔地,半晌没说话。
倒是温修齐,轻轻抚摸着画眉鸟的羽毛,淡声道:“可怕,哪里可怕?生老病死,太正常了。”
正午的烈日下,没有人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