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凤嫣然委实奇怪:“你既然贴身伺候她,她做账时还要躲着你,已经很可疑了。”
青荷瞪大了眼睛:“你也怀疑陈司乐?”凤嫣然不回答算是默认,她觉得若是陈司乐当真问心无愧,又何苦这般掩掩藏藏?
可是青荷大概是无条件信任陈司乐,若是凤嫣然再继续怀疑下去,青荷定然缄口不言,不会泄露半个字。所以她只能勉强岔开话题:“那么,又是谁发现了账本的错误呢?”
青荷回忆一会儿:“似乎是有人写了告密信给裴尚宫,裴尚宫将信交给皇后娘娘。过了半天,刑部就来拿人了。”
看样子青荷是当真不知道什么,哪怕她贴身伺候陈司乐,但其中内情恐怕还不如茯苓知道的多。凤嫣然不问了,她起身往回走去,青荷小跑跟上:“凤司乐会找出是谁害了陈司乐吗?”
“就算我不能,当总会有人出面的。真相会有大白的一天。”凤嫣然说着这样的话,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却是顾承瑾的脸,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番保证,她似乎也如同青荷一般,无条件的信任他。
青荷见凤嫣然神色,莫名觉得心里松快许多。这些日子尚乐房上下莫不是人人自危,再简单的一句话也得过还几遍脑子,如今对着凤嫣然说了许多,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不少。
逢人说话留七分,这是这阵子茯苓常在她的耳边叮嘱的,但她踩着凤嫣然的步子,突然就开了口:“桑若,血衣是桑若的。”
“什么?”凤嫣然回头。
在青荷之前,其实桑若才是陈司乐跟前的侍女。但桑若喜欢跳舞,她不愿只做一个跟着四处走动的侍女,所以自己跟董掌乐说了,离开了陈司乐。但大家都知道桑若离了陈司乐就什么都不是了,加上她之前得罪了太多人,所以在尚乐房的处境并不好,时常受人挑衅。
“那她现在在何处?”凤嫣然顿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桑若生出些同情来。青荷猜想凤嫣然是误会了自己意思,于是接着又道:“桑若不是甘愿受人欺负的主儿,只要有人刻薄了她,她必定拼死打回去,后来成了尚乐房最会打架的……”
“这样啊……”凤嫣然倒是没猜到事情的走向会是如此。又听青荷补充,后来桑若意识到打架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所以专心练舞,却在董掌乐那儿得到了赏识。
但前阵子不知怎的,桑若被罚在外面下跪,当时下了大雨,陈司乐顾念着主仆一场,让青荷进屋带了一套衣裳给桑若换上。
“那套衣裳就是那件血衣?”凤嫣然了然。青荷点点头,再不肯说话了。
凤嫣然一个人进了屋子,那件染了红色颜料的衣裳还被放在桌案上,月光从窗外透进来,那些红发出了渗人的光。
“子不语怪力乱神!”凤嫣然默念几句,加上她今日是真的累了,于是将被子一拉,睡了。
次日天光大亮,那件衣裳上的颜料因为放久了有些褪色,凤嫣然起身寻了块布,将它好生裹了起来。
前殿已经传来了侍女们练琴歌唱的动静,凤嫣然简单梳洗一下,又吃了小侍女送来的早饭,便拧着衣裳往外去了。
桑若正在跳舞。
虽未见过,但见那人一身惹眼的红衣,妆容不似其他侍女朴素低调,反而浓墨重彩,更衬得她在人堆里明艳动人。若是生得好看倒也罢了,主要是她的舞姿的确让凤嫣然眼前一亮。
她一定是桑若!
皇宫的舞姬们动作大多讲究飘逸灵动,但凤嫣然看久了总觉得有气无力,令人心里堵。桑若不一样,就算她是拿着花篮在跳《麻姑拜寿》改得舞蹈,但手臂与腰肢的力度清晰可见,看着的确赏心悦目。
“好。”一曲完毕,凤嫣然忍不住赞赏的拍手鼓掌。
被桑若吸引的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凤嫣然的存在,赶紧接连行礼:“见过凤司乐。”
“大家不必多礼,我是来找桑若的。你们吗,忙自己的去吧。”凤嫣然说着话,眼睛却是没有离开正中央的桑若。桑若也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其实方才她在跳舞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边站立的凤嫣然,可她丝毫没有停顿地完成了舞蹈,直到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她才收了水袖,望了过来。
若不是她当真喜欢舞蹈到这个程度,那么就是她真的不怕凤嫣然半分了。
两个人避开众人到了一处转角。
“凤司乐找我何事?”桑若才刚跳了舞,额头上带着层细汗,凤嫣然掏出了自己的绢子。“用不着。”桑若瞥了一眼,自己抬起袖子擦了。
被人不领情,凤嫣然也不恼,她将绢子收好了,笑:“也没什么事,见你方才一舞,那就更没什么事了。”
“凤司乐到底什么意思?没事的话,桑若就先告退了。”桑若提着裙子要走,凤嫣然伸手拉着她的手臂,只觉得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个尚乐房的侍女能保养的如此之好,凤嫣然实在羡慕不已。
于是她忍不住想起当时金尘夸赞自己皮糙肉厚,能以自己的身躯抵挡千军万马来着。当时就连与他很不对盘的程子蓦也忍不住撇开头偷笑。
可是就是这个金尘,却在真的利剑刺来时,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凤嫣然晃晃脑袋,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松开桑若的手,然后自己打开了包袱,问:“其实真的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放进我的衣橱里?”
“我不认识这个东西,不知道凤司乐在说什么。”桑若立刻转开头,但她无意识颤抖的双手却让凤嫣然更坚信。
但是,这件事和陈司乐做假账一事有没有关系,还当真不好说。桑若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得听她亲口说。于是凤嫣然自己将衣裳展开,放在桑若面前:“这衣裳被抹了红色颜料,伪装成一件染了鲜血的血衣,血衣被视作凶物,乃是不祥的征兆。可是这尚乐房一切用度都记录在册,这么多的红色颜料都有谁去库房拿过,看一眼记录便知。”
“凤司乐越说越奇怪了,”桑若倒是一点儿不慌乱了:“无凭无据,我能当做是司乐是要诬陷我吗?”凤嫣然轻笑:“看你这样,那么册子上应该就没有记录了,要不我让人下去查房吧?剩下的颜料你应该不好处理吧?再说,你人缘又差,应该是多得人愿意看你倒霉。”
“不知所谓!”桑若心虚,不由想起被自己放在床底的颜料瓶子。凤嫣然叹口气,将那衣裳捡起来重新装好:“我说你到底几岁了,拿颜料糊弄鲜血吓人,我那邻居的七岁小娃娃都不用这招了!”
被凤嫣然埋汰地又气又恼,桑若脱口而出:“这可是陈司乐的衣裳!”
“哦。”凤嫣然挑眉。
四周寂静无声,桑若的愤怒一点点消失殆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凤嫣然的激将法。皇宫里伪造鬼神本就是死罪,再者她恐吓女御,还被人家抓了现行,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你想怎么样?”桑若颤抖着问,若是凤嫣然要把她送去刑部,她决定现在立刻就撞死在这假山上。刑部那种人间炼狱的地方,她死也不想去。
凤嫣然却是一笑,她拍拍桑若的肩膀:“你别紧张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拿这个吓我?还有陈司乐的事,你知道多少?”
桑若怀疑地看着凤嫣然,但如今自己的命就在凤嫣然的一念之间,所以她只能垂下眼睑:“就是为了吓吓你,你不是凤司马的女儿吗?我以为大家闺秀被这么一吓,定然会吓破胆,灰溜溜家去了。”
“可我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凤嫣然觉得好笑:“让我离开,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我们在这尚乐房摸爬滚打数年,尚且只是一个侍女。可是你呢,不声不响地就做了司乐!”桑若眼睛通红,想来是真的难受了。凤嫣然有些歉疚地叹口气,出生定贵贱的事情,她亦觉得有失公正,可是这样的观念,不是靠她一个弱女子能改变的。好的,虽然大多时候这个“弱”字与她无关。
“对不起啊。”凤嫣然下意识地开口,这下倒是让桑若愣住了,本来她还有一堆愤愤不平的话想趁着临死前说出来,但是凤嫣然一句“对不起”实打实地把她整蒙了。
“可你也不该针对我啊。”凤嫣然想到自己也是被一道口谕禁锢在了深宫,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不过既然只是单纯的捉弄恐吓,凤嫣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她改口问:“那么陈司乐假账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离开她那会儿,尚乐房的账本还不归她管。不过后来听其他人说,是账本上的记录与尚乐房现有的物什对不上什么的。”桑若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