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雎宫门外。
凤嫣然看了看头顶毒辣辣的太阳,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鬓边的汗珠,秋老虎打头,真真是难受。
脸上阿娘给自己涂上的脂粉早已也汗珠浸湿了,此刻滑腻腻地贴在脸上,不舒服得很。于是她左右瞧瞧,趁前面的公公没注意,微微弯下腰来尝试把脸上那些个东西悉数抹去。
这时,一旁有人递过来一方散发着幽香的绢子。凤嫣然道了谢,脂粉褪去,露出一张淡雅清秀的脸庞来。她笑着把弄脏的绢子收进袖子里,忍不住和旁边的女子抱怨:“玉芷,你说这皇帝是什么意思?是他让我们进宫选秀,如今又让我们站在这儿晒太阳。”
白玉芷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凤嫣然小声些,她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宫门早就开了,莫不是还得等什么时机?”凤嫣然叹口气,踮起脚往前面望了望,只看见领路的公公规规矩矩地候在前面,也没什么动静。
凤嫣然用手扇了扇风,回头望了眼她们这条秀女的队伍。她们都是今年入宫选秀的良家子,在宫外由嬷嬷教导过一些宫中礼仪规矩后,今日正式入宫。
这时从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领路公公这才有了动静,他回过身来,领着众秀女行礼:“奴才恭迎靖王殿下回宫。”
中间的骑马之人形容憔悴,面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块还用纱布遮住了。身上的墨蓝色长衫更显得他身形单薄,在这烈日下如同随时会被晒作青烟散去。他抬起手,捂住嘴咳嗽两声,虚弱地冲公公点点头,随后策马入宫而去。
秀女起身,白玉芷却发现凤嫣然依旧跪在原地,她怕凤嫣然中暑晕倒,忙轻声唤她一句,凤嫣然慢慢站起来,她问:“方才那个男人,他是谁?”
白玉芷望了望前面的宫门,压低声音道:“说是靖王殿下,啊,就是被陛下罚到上清寺思过六年的靖王殿下,顾承瑾。”
顾承瑾这个人,凤嫣然是知道的,当年她跟着自家爹爹的门客共同学习时,夫子不止一次说,这顾承瑾实在太丢皇室子弟的脸,他的母妃滟妃娘娘不惜牺牲性命将他送到太子之位,他自己弄丢了位置不说,还被罚出皇宫在和尚庙里思过。夫子摇摇头,叹气。
但,让她不明白的是,方才那个刻意装得虚弱的男子,怎么就成了靖王殿下?她记忆中的这人,是翠烟楼的小厮,平时端茶倒水,混迹市井,为人市侩,爱耍小聪明罢了。那时他还叫金尘,名字里都是一股子凡尘气息。
再看时已经没了人影,但是他一定是金尘!凤嫣然笃定,他额头上那道伤疤就是前几日为了救自己被刺客划伤……
凤嫣然脑子里乱的很,但领路公公也不给她时间理顺,一甩拂尘,尖细的声音响起:“起!众秀女入宫!”
一路奔波,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是不可以面圣的,领路公公带着她们到了一处宫殿前,道:“各位小主暂时就住在这儿了。”凤嫣然抬头看了眼宫匾——沉香殿。
说罢,有一个年龄稍长的嬷嬷上前来,虽是行了礼,但脸上依旧冷冰冰的:“奴婢长龄给各位小主道福,各位小主都是出身大家的秀女,若是有福气,那便是入宫做娘娘的命,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
众人也回礼,长龄嬷嬷又道:“许多事想来教引嬷嬷也给各位小主说了,这几日,各位主子就好好学着些选秀会用的技艺。皇后娘娘可是发了话,若是真有那些个手笨脚笨的,直接禀告了她,打发出宫去。”
听此,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大家女儿入宫选秀和普通人本就不一样,她们比得不是能不能留下来,而是比谁封的品阶更高。但若是真的有人被打发出宫,那此人和她的家族必然会受到其他人的非议和嘲讽,令家族蒙羞。
凤嫣然一心想着躺下来休息,浑浑噩噩听完长龄嬷嬷的吩咐便跟着白玉芷去寝房了。到了寝房,一间住四人,凤嫣然寻了窗口的位置便趴着不动了。白玉芷却不着急坐下,急匆匆打开了包袱挑选着什么。
凤嫣然侧过头:“玉芷,你在找什么?”白玉芷道:“你的心思不在选秀上,自然不上心。在这儿的几日,少不了让长龄姑姑办事,自然得挑些礼物送过去。”
凤嫣然了然,自己却没动弹,看着白玉芷出去,自己侧身睡去了。这一觉竟然睡得无比安稳,梦里她看见了程子蓦。他身着立领白色长衫,墨发被微风轻轻勾起,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潭,他说:“嫣然,我想你了。”于是她就笑了,这定然是梦,程子蓦那个榆木脑袋可不会说这样的情话。
只可惜没等她娇羞跑上前去,就被一声尖锐的笑给吵醒了。被吵醒了美梦,凤嫣然不满地暗自捏了捏拳头,起身一睁眼便看见白玉芷通红的双眼,正哭得梨花带雨。
“怎么了?”凤嫣然问,白玉芷只顾着哭不说话。一边坐在桌边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嘲讽道:“这儿没教引姑姑,更没有皇上,你矫情给谁看?讨好姑姑又拿不出像样的礼物,被嫌弃也是天经地义。”
凤嫣然这才注意到白玉芷手里攥着的一只玉镯,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现在又碎了一段就更没什么价值了。但她还记得,白玉芷说过,这是她娘最好的首饰了。那女子还打算说什么,凤嫣然冲她挥挥手:“你出去,既然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你竟然敢这么跟毓秀姑娘说话!”毓秀一旁的绿衣女子拔高了声音,神情愤然,如同凤嫣然做了什么错事。凤嫣然天生吃软不吃硬,正打算好好跟她理一理,白玉芷却暗中按住了她的手。
毓秀似乎也觉得欺负这两人没意思,叫了一旁的女子便起身出去了。凤嫣然问到底发生何事,白玉芷这才抽噎着说了经过。她拿着镯子去送长龄姑姑,不料毓秀也在,拿起她的镯子便说她的镯子太差,又不知怎的手没拿住,把镯子给摔了。
凤嫣然知道白玉芷的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出身在她们这些秀女里算是卑微了。她安慰拍了拍白玉芷的手:“你放心,我帮你出出气。”“别!”白玉芷忙出声制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毓秀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我们不要讨这个没趣。”
“怪不得呢。”凤嫣然自然是知道这贵妃的,贵妃的妹夫吴侍郎在礼部供职,朝堂之上和凤司马向来不合。
晚饭后,长龄说是请了尚乐房的侍女来教舞蹈,让各位小主都去见见世面。凤嫣然看了两眼就悄悄离开了,那些个有气无力地扭腰挥手,直让人昏昏欲睡。说到舞蹈,她的师父蕊姬才是她心中最好的,转身、侧目、甩袖,皆是一股风情。
宫中规矩太多,凤嫣然也不想乱走闯祸,便一路径直回寝房。入夜后,偌大的沉香殿愈发寂静,暖热的秋风里竟也带了一丝萧索凉爽之意。
凤嫣然走得很快,从她离开前殿时,她就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黑影慢慢的跟着,不像跟踪倒更像是闲庭散步。凤嫣然脑子里闪过很多人的名字,一时半会儿也不确定谁跟她结了多大的仇怨,但在路过花坛时,她还是顺手捡起了一节枯枝防身。
走过一处转角,凤嫣然立刻将后背紧紧贴在了墙壁上,她屏住呼吸,默默算着还有多久那人会走到这里来。
三,二,一!
枯枝挥出去时被那人牢牢接住,凤嫣然立刻松了手,微微后退两步,打算抬脚踹去。那人又抬腿挡住凤嫣然的进攻,无奈的声音响起:“凤姑奶奶,是我。”
凤嫣然轻轻一笑:“靖王殿下,好兴致啊!”
顾承瑾也笑:“别来无恙。”
两人寻了一处隐蔽,坐了下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凤嫣然“啧啧啧”几下:“你竟然是靖王。”
顾承瑾托着腮看着她,笑:“是不是特后悔当初没好好巴结我?”凤嫣然摇头:“不后悔,我如今进宫选秀,若是得了皇上青睐,跟着他混怎么也比跟你个皇子混好得多。”
“你可想清楚了,我父皇年岁可以做你爹了。”顾承瑾说,把腿搭在另一张石凳上,哪还有半点白天那个病恹恹的样子:“再说,你那小竹马可是眼巴巴地等着你出去和他郎情妾意呢。”
小竹马说的是程子蓦,听到郎情妾意,凤嫣然微微红了脸,可还是很快还嘴:“可是,我若是进了后宫,那就比你堂堂靖王殿下还大了一辈,倒也值了。”
“你……”顾承瑾摇摇头:“算了,我懒得同你争辩。”
“行了,”凤嫣然看向他,问:“所以呢,靖王殿下究竟找我有什么事?大半夜闯秀女寝房,就是为了叙旧?”
“自然不是。”顾承瑾道:“从此刻开始,本王要你忘了认识我,宫外的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
有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可凤嫣然还是很快起身行礼:“行。靖王殿下,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