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子?不就是广儿的先生么?快请,请到前厅去。”季同虽然奇怪齐夫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倒也没有耽误,立刻带着三人往前院去了。
这个时辰,寻常吕太夫人都不出屋了,但她心里念着让季广重回族学的事,一听是齐夫子,立刻提起了精神。季同更是一脸郑重,只有邓氏沉着脸,神色很不自然。
齐夫子留着长长的胡须,一身鸦青色的长衫,宽服广袖,夜色下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他身后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学生,都是族学里的,其中一人拿着一副卷起来的字画。
“季老爷。”齐夫子拱了拱手,和季同互相见了礼,又问候了吕太夫人和邓氏,最后看向季华裳,“这位就是大姑娘?”
季同有些诧异,但还是颔首道:“正是小女,华裳,快来见过齐夫子。”
“齐夫子万福,二弟学业幸得夫子教导,我却一直未能登门道谢,还请夫子见谅。”季华裳恭敬地说着,齐夫子身上浓浓的酒气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
齐夫子打量着季华裳,捋了捋胡子:“季老爷的女儿教得好,儿子就……”说着打了酒嗝,朝季华裳拱手,“齐某谢大姑娘赠银资学,大姑娘爱护幼弟,助官府擒拿匪贼,见识广博,知晓族学贫寒学子不易……实属女子之榜样。”
“夫子,您说的这是……还有广儿他怎么了?”季同被说懵了。
季华裳低声对季同道:“我请于大人将赏银转交给了齐夫子,专门给族学中的贫寒子弟购置纸笔。二弟前些日子不知做了什么,令齐夫子不快,我这是给他顺顺气。”
齐夫子也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原来于大人刚才就将赏银给他送了去,还请他喝了两坛小酒,他借着酒劲儿,大笔一挥,写了幅字,就过来感谢季华裳了。
那两名学生将字画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勤俭资学”四个大字,行笔龙飞凤舞,刚劲中透着潇洒。
“谢季大姑娘善举。”两名学生齐齐说道。
季同还在寻思季广到底做错了什么,被这声谢吓得一个机灵:“夫子过奖,她哪有什么见识,这都是举手之劳。”他敷衍地朝那两个学生摆了摆手,“广儿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请夫子指教。”
“季老爷,不是我说您,您的女儿教得好,广儿就……他啊,自己不交功课,还把别人的烧了……”齐夫子喝了酒,说话不大利索,也没了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指使他的书童,把族学的鸟都打光了,这还不算,读书的时候不见他用心,但凡外面有个动静,他比谁都精神,连带着其他学生都……唉。”齐夫子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又打起了酒嗝。
邓氏在一旁听着,恨不得上去捂住齐夫子的嘴,可是她不能,趁着他停下来,她赶忙推了季华裳一把:“天不早了,你还不把字画收起来,赶紧送夫子回去,还在这儿傻愣着干什么。”
打从齐夫子开口,季同的脸就越来越黑,前些日子,他听邓氏说季广课业精进,大有前途,再让族学的夫子教下去恐怕会耽误了,所以才要接季广回府,自家请了先生教授。
他还以为祖坟上冒了青烟,季家终于在季广这儿功名有望了,没想到实情竟是如此,这般听起来,季广倒像是待不下去了,被人赶出来的!
季华裳装作没有发现季同的异样,接过字幅,亲手卷好,再双手奉到季同面前,放在他手中。
“夫子,我之所以会捐出赏银,全靠父亲平日教导,这幅字应该送给父亲才对。舍弟顽劣,有劳夫子费心了,父亲日后一定会对他严加管束的。父亲,您说是不是?”季华裳正对着季同,朝他使了个眼色。
季同犹豫着接过字幅,还未从震怒中恢复过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快送夫子回去。”邓氏急不可耐地又推了季华裳一把,不满地嘟囔着,“看把你能耐的,你懂什么?广儿的学业你也配说?”
“夫人……我这就送夫子。”季华裳带着委屈应了,为难地看向齐夫子。
夫人?齐夫子看了看邓氏,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你这妇人,教子不善就罢了,还苛待正妻所出的嫡女。季老爷,太夫人,您二位听听,她和大姑娘说话就像使唤丫鬟,她这样,如何能把广儿教好。”
“邓氏,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不该愣在这儿的是你,还不去把广儿找来,让他给夫子赔罪。”
吕太夫人冷声喝道,季广的事她之前就已知道,她又比齐夫子长了一辈,寒暄过后就没有再说话,这时却也看不下去了。
犯了错,顾着面子也对,可都被人找上门来了,还畏畏缩缩地遮掩,就显得小家子气。
“老爷,母亲,广儿还小,要不改日我再让他登门给齐夫子赔罪,今日晚了,他可能都睡下了。”邓氏缩了下脖子,她是不想让季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无知妇人,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还不退下。”季同缓过神儿来,呵斥着邓氏,对齐夫子笑了笑。
“小儿不懂事,还请夫子多包涵。小女华裳有机会为族学做事,是她的荣幸,功劳不足挂齿。还有这幅字画,我明日就找人装裱起来,悬于书房之中,定不负您一番美意。”
邓氏退下了,又有两个学生拉着,齐夫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今日过来这一趟不光是为了感谢季华裳的善举,他更是想将善举宣扬出去,好让更多的人效仿,族学的日子也能更宽裕些。
季同答应将字幅悬于书房,日后必会被他的亲朋所知,事情算是成了一半。这另一半……他原本想请季华裳的母亲在乌啼城的妇人当中宣扬一番,却不想出来的是邓氏这个平妻,事情就只能落在吕太夫人身上了。
“太夫人,您这孙女是个好样的,若是日后想要读书习字,随时可以来族学找齐某,族学里也是有几个女学生的。”齐夫子竟是丝毫不嫌弃季华裳的年纪比族学的学生都要大。
“夫子过奖,不过我这孙女确实懂事,令人心疼,以后要靠您多关照了。”吕太夫人知道他的用意,亲昵地握住季华裳的手,又和他寒暄了几句。
天色的确不早了,齐夫子不好多留,季同亲自送了他出门,路上既羞且愧地替季广向他道歉,又亲口答应了改日送季广回族学念书,日后管教全交由他,自己绝不袒护。
季华裳陪吕太夫人坐着,不一会儿就见季同心事重重地回来了,而另一边的廊子下,赵嬷嬷满脸不快,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强拉着不断挣扎、耍赖的季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