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房间内没有一丝光线，而房间之外，今晚的密林内暗无天日，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房间仿如牢笼，封住一只叫做文锦的困兽。
昔日俊秀如好女的眉眼如今藏着满满地癫狂、绝望、失落、痛苦，他窝在房间一角，目光冰冷，却又热切似火，彷佛可以焚尽他眼前的一切。
后悔吗？
似乎并不。
可若是说不悔，却又似乎……并没有那么大方……
他只是不甘！不甘！不甘！
明明他避开了那么多次，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他咬牙切齿，蓦地低下头去，在自己手臂上乱啃乱咬。
牙齿深入，刺进皮肤，口中随即尝到铁锈般地腥味，他恨恨地想，也并不怎么好喝——
目光在黑暗中越发亮的惊人，他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各种思绪翻滚在大脑里，如一锅煮开的粥，沸腾不休，交织纵横。
“文锦哥哥……”窗外，那细细地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带着些怯怯的意味，仿佛怕惊扰到他似地。
是音瑶。
他没做声，什么话也不想说。
“文锦哥哥，你开门好不好？”音瑶的声音就在窗外，其实……离他很近，只有一墙之隔。
除了音瑶小小的声音，其实他还听到了他母亲的哭声，以及父亲烦躁的走动声，还有不少窃窃的私语，隔着那一面墙，似乎就在不远处，如虫蚁骚动，窸窸窣窣地响起。
“怎么就被咬了……”
“那可怎么办？文锦以后不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可不是……造孽啊……”
“这么好看的孩子，又这么年轻，居然就这么……哎！”
“那他可不就不能住这里了？”
“莲藏师父只怕……”
“赶去禁地……”
细细碎碎的话语声飘入他的耳中，让他越发的焦躁和暴怒，事实上，从中午回来之后，他就将自己锁进了屋里，他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说，脑海里抱着的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来吧，都来吧，是要他死还是怎样，都随便吧！
“文锦哥哥……”音瑶的声音里带着哭意，心里乱糟糟的。
她其实自己受伤也颇重，这会儿一直守在门外，衣服上的血迹都干了，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然而她不敢走开，也不知道走开要干什么，手痛的要命，可她连包扎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她只是担心，担心文锦该怎么办？
素芬婶的哭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曹大叔正在不停地唉声叹气，间或夹杂着对着素芬婶发脾气让她不要再哭了的斥骂声，而他们家外头的议论声一直没停下来过，师父莲藏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出现，她不知道师父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找谁来求助，她连眼前的门都打不开，不，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开这扇门……
无论怎样，文锦都是因为她才被活尸咬伤的……
然后，她放出了饕餮，吞吃了那些活尸，包括……包括她母亲……
一想到这儿，音瑶的手就忍不住震颤起来。
文锦受伤她固然难过自责，然而她亲手指使饕餮吞吃了母亲的事实却更令她绝望。
纵然是为了救人，可被吞吃的那个……毕竟是她的生身之母。
而且，说到底她也并没有真正救到文锦……没有救到那个从她小时候就一直陪在他身旁的人……
她从小到大都有些冒冒失失，总是会犯错，师父总是会罚她，然而每当这个时候，陪在她身旁的始终都是文锦哥哥，禁地里本来同龄人就少，因而文锦哥哥的陪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可是她却没有保护好文锦哥哥……
一切都是她的错！
倘若她能够再厉害一点儿，倘若她平日修习巫术的时候再认真一点儿……
“莲藏师父。”有人突然开口。
“莲藏师父，你快给看看，曹家的文锦给活尸咬伤了……”
“莲藏师父，你快给看看还有没有得救……”
不远处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音瑶下意识回头，就看到莲藏的身影自暗处走来。
她走的很快，脸色严峻异常，转瞬间就到了跟前。
曹家的木屋是按照莲藏的意思所建的二层吊脚楼式样，不过
音瑶原本窝在文锦家木楼的二楼，守在文锦的房门外，这会儿一眼看到莲藏，原本死寂的眼神忍不住动了一下，她看着越走越近的莲藏，眼神里的希翼也越来越明显，于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对莲藏急切开口：“师父……””
莲藏的脸色冷的仿佛万年寒冰，她手中“啪”的一声甩出一根黑色的长鞭，鞭尾搭在木楼上灵活地转了个圈，整个人顿时借力飞上了木楼而楼，音瑶急忙上前，然而还没开口说话，就见莲藏手腕一拧，长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便时如灵蛇一般朝她飞了过来，结结实实抽在了她身上。
音瑶只觉得身上一麻，随即便有剧痛刺开，她呆了一呆，脸上后知后觉地露出痛苦之色。
然而莲藏并未停手，她此刻声色俱厉，手中长鞭挥动，尽数抽在音瑶身上，只打的音瑶的衣服都破了好几处，音瑶疼的浑身抽搐脸色发白，可她硬是不躲不闪，老老实实跪在她面前，任她挥鞭抽打。
同在禁地里住的人这会儿有些看不下去了，面色俱是不忍，有人开口道：“莲藏师父……你可别打了，瑶瑶还是个孩子，可禁不住这么打啊……”
“莲藏师父，你要罚瑶瑶，就骂她好了，你再打的话……”那句“可就把人打死了”没法出口，说话的人一声长叹，有些不忍地撇过眼去。
“现下最紧要的事情是看看文锦还有没有得救，莲藏师父，你先消消气，替曹家婶子看看文锦的伤。”有人出声相劝，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不忍看音瑶挨打，还是担心文锦尸毒发作。
莲藏总算住了手，她看着音瑶，面沉似水，半晌才张了张口：“滚去守着活尸！”
音瑶被她的长鞭打的浑身剧痛，此刻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顿时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痛，可她紧紧咬住唇，到底是忍住了，只低低对莲藏道：“师父……你看一看文锦，你看一看他……”
莲藏冷冷开口：“没必要了！”
音瑶心下一痛，张皇抬头，就见莲藏那双黑眸异常冷酷地看着她。
她说……没必要了……
那大概就是真的没救了吧……
音瑶摇摇晃晃地从莲藏身旁走过，茫然地下楼，朝着禁地深处走去。
她身上被抽打的地方都在流血，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满满地全是昔日文锦陪伴她时的情形，疼痛如海潮一般，一波一波涌来，可她浑然不觉，巨大的空虚和内疚如山一般压在她的头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又痛又悲哀的感觉，寻鹤在她怀中不停地发着烫，可她浑然不觉，近乎茫然地朝着密林禁地走去。
她听到自己心里小而清晰的声音，对自己冷酷地开口：“是你害了他！”
音瑶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下意识用一只手抓着自己另一只手臂，指尖深深陷入到刚才挨打时的伤口里，血流出来，她浑然不觉一般，嘴角抿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时间不可能倒流，就像文锦大概不会再恢复过来一样。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论再如何想要挽回，都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