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被扎伊布护在身后的封泽眼见扎伊布危急,疾喝一声,提醒了云骋。
云骋咬牙,反手摸向自己背来的箭筒,然而此刻,这箭筒里仅剩下了两支箭。
他心底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到这时居然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若是用了这箭还不行的话……
“云大人,还不赶紧放箭!”封泽厉喝一声,提剑便冲了上去,意欲替扎伊布解围。
“封郡守让开!”扎伊布虽被莲藏所幻变的黑气缠绕全身,却仍分出一支藤蔓缠住了封泽,将他推出老远。
“不用那么着急,你们全都得给我留在这儿!”弥漫的黑色邪气中,莲藏长笑不已。
扎伊布大喝一声,身上的藤蔓陡张,密密缠织,恍如一个巨大的球形,试图将那黑色邪气尽数束缚在那球体内,然而那黑气在球体内左右冲突,几番下来之后,那缠织的球体蓦地炸开,砸落一地残枝断叶,而那团黑气则骤然膨胀,顶端拉长变尖,恍如一把剑似的直冲下来,狠狠插入扎伊布的心脏部位。
那一瞬间,扎伊布整个人顿时僵住,身体上所蔓生的藤蔓开始一寸寸退却,渐渐褪去了树人的模样,变回了他原先的模样。
而莲藏的身影亦在黑死之气的笼罩下显现出来。
那刺入扎伊布体内的黑死之气也渐渐显形,却是她的一只手臂,插入到扎伊布的心脏部位,扎伊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大口的血却在瞬间涌上来,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离去时云浮那双担忧的眼睛。
她……是不是已经预见了危险,所以才会来找他……
是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不可逆转的、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若是早知道的话……
他还会不会来,要不要来这一趟……
血涌上来再大口大口地吐出来,身体的痛楚却似已经感觉不到,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又是震惊又是心痛又是难过,却不知道为何,又带了些旁人不已察觉的……不舍……
这个人……曾是他年少时的恋人呢……
那个时候的她,任性、大胆、热情,蜜色的肌肤仿佛上好的蜂蜜,酒窝里的笑容满的仿佛能溢出来。
即便是他一心痴恋着她,可是当他请了族里的长老代他向乌婆婆求亲的时候,虽然乌婆婆和她似乎都有些勉强,但是她们到底最后也答应了……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消失了……
放弃了婚约,离开了密安族,离开了南泽郡。
而现在,她变了样子,重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亲手取了他的命……
扎伊布张了张嘴,口里含含糊糊地,仔细听,才知道是支小调:“星儿追着月儿走,阿哥等妹在山头,阿妹为何还不来,吊脚楼上妆未成……”
听着他那低低的歌声,莲藏脸色僵硬而扭曲,她蓦然抽手,扎伊布顿时重重扑倒在地,大口的血喷溅而出,他只挣扎了几下,便慢慢地停止了动作。
莲藏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里的东西,那东西热乎乎的、血淋淋的,还在轻微的跳动,赫然是一颗心脏!
他……就这么死了?
莲藏神色怔怔,无意识下将那心脏紧紧抓住,掌心中的黑死之气嗅到血肉气息,缠绕汇聚,那颗本来还犹在跳动的心脏转瞬之间便被黑气吞噬,干瘪萎缩成小小一团。
然而就在此时,凌厉的破空之气乍然响起,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男人的厉喝声:“妖女,受死吧!”
莲藏猝然回神,抬眸就见一支黑羽长箭挟着凛凛威势而来,箭尖顶处破开两道凌厉的风刃,朝着她激射而来。
莲藏心神一凛,随手一扔那干瘪成一团的心脏,挥袖之间,黑死之气再度弥漫开来,缠上那激射而来的长箭。
锁灵术淬炼过的长箭正面迎上黑色之气,却不知为何竟不落下风,反倒激起一片鬼哭狼嚎的怪声,莲藏惊震之下,以黑死之气死死缠住那长箭不丢,搭眼一看,才惊觉此刻这支箭,竟然是人骨所制。
这般怨毒到神憎鬼厌的东西,难怪不惧黑死之气的侵袭!
这个使箭的家伙,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心神巨震之下,黑死之气越发压制不了那支骨箭,莲藏心下一横,拼着被骨箭射中的危险,蓦地朝着云骋扑了过去。
云骋见势不妙,转头就逃,一边不住大叫:“封郡守救我!”
然而莲藏此时已住到跟前,抬手重重一掌,朝着云骋当胸拍去,而就在她击中云骋的时候,身后的骨箭循血追来,登时便将她的右肩射穿。
剧痛之下,莲藏撮唇长啸,一边犹不死心地朝着云骋要补上一掌。
然而此时她身后却有人冲了过来,捡起地上的弓,将最后一支骨箭朝她射了过去。
骨箭穿胸而过之时,莲藏凄厉地痛叫起来,反手一掌震开那人,将那人拍的远远地飞了出去,随即再次提气撮唇疾啸。
长啸声中,一条粗大的黑色巨蟒陡然自林中爬出,一路横冲直撞,扫清眼前障碍,直冲到莲藏跟前,莲藏忍着伤痛一跃而上,抬手一招,黑死之气缠裹住音瑶将她从地上拉起,随即驱使巨蟒开路,朝着密林内冲去。
想到刚才被偷袭的那一幕,莲藏咬牙切齿,如若不是身上的伤急待处理,她绝不会就这么罢休!
是封泽,他果然是拼死也想要她死!
他倒是封破敌养的一条好狗,只恨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彻底断了封破敌的念想……
“师父……”音瑶此刻已陷入昏迷中,有些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莲藏垂眸冷眼看她,恨声道:“现在叫师父有什么用?若是能机灵一点儿,也不至于伤的怎么重………木氏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蠢到无可救药?”她咬牙切齿,“一点儿用也没顶上,但凡你有点用,今天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因为音瑶此刻重伤昏昏沉沉的,她说什么都是白说,不过是她自说自话罢了。
她切齿半晌,终是颓然在黑蟒背上坐了下来。
身上的箭伤疼痛异常,仿佛连呼吸都会震到伤处产生剧痛。
痛楚之下,再想到适才在密林禁地内的打斗,莲藏一时不知为何恍惚起来,竟生出一种不知何处才是真实的感觉。
密林禁地失陷,而她守了十多年的秘密就这么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梦……到今日……终是醒了……碎了……
再次想到那人,一颗心禁不住酸楚疼痛到仿佛在用细刀子慢慢地割锯,又如同她此刻的箭伤,一呼一吸俱痛无比。
然而……也终究不过如此了。
那人如今已在她手中灰飞湮没,甚至连转世为人都已不可能了……
莲藏神色怔怔,目光漠然地看着前方黑暗中鬼影似的树枝树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渐渐停止了流泪。
黑蟒在密林中游走的飞快,迎面的气流碰在脸上,似风,吹凉她眼角的泪,也渐渐吹硬了她那颗迷惘了这么多年的心。
她身上很痛,她也知道自己所受的伤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但是今日这一场大战,虽然打碎了她精心筑构了这么多年的美梦,葬送了她昔日的痴心妄想,却也唤醒了真正的那个她,使她终于从这座迷雾深林里脱困而出,破开情障,站于高处,俯瞰自己。
也因此,才看清楚了自己未必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她又何尝不是个蠢的呢?
“师父,好疼……”音瑶浑身都痛,迷迷糊糊地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莲藏微微低了低头正色看她,没有再用刚才那种冷淡的眼神看她,她坐在巨蟒背上,一手紧紧抓着音瑶,一边喃喃自语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舍得就这么白费了心血教你……”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音瑶听。
没错,从头到尾,血契所束缚的就不仅仅只是她和音瑶的性命。
而她……也绝不会被区区一个锁灵术打败。
封破敌一定想不到,音瑶身上的血契是她为她自己埋下的一个契机,将她的人生和音瑶的人生牢牢地栓在同一条船上。
而这些……都是木氏欠她的。
总归,都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