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为人生四大喜,半城生没经历过天灾人祸,也没结过婚,经历过无数次考试,金榜题名对于她也没什么触动。但是只身降生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带着前世的记忆,一肚子话不知向谁诉说,有什么比遇到同胞更幸福的事情呢?
美人落泪仍是美人,半城哭着哭着,看到阿遇清泪涟涟的样子,觉得分外可人,破涕为笑。阿遇见她看着自己又哭又笑,俏脸一红:“你又笑什么?”
半城道:“就是想笑,见到你,觉得太开心了。”
阿遇拭去眼角泪水,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
“我也是呀。”
两个人手拉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城最先打破沉默:“你过得怎么样?”
阿遇莞尔一笑,笑容里有些许无奈:“十岁以前过得不好,十岁那年进了宫之后,我过得都很好。”
“姜竹沧一定很器重你。”
阿遇听了面露惊慌:“可不敢这么说,我打心里把他当作我的老板,我的恩人,不敢有一点僭越之心的!”
她这样敏感,半城倒不太会说话了,顿了顿才说:“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在奇怪,他怎么会有自由恋爱的观念,原来是你教他的。”半城又把自己和姜竹沧在桃花源相遇,又统一战线决定一致对外的事情讲给她听,阿遇也把自己在宫里的见闻讲给半城。
阿遇问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吗?”
半城脸色一僵,心中的激动慢慢平息:“病死的。”
阿遇问到她的痛处,竟表现得比她还要伤感,连连给她道歉。半城摇摇头,跟她说:“那段时间我在医院,闲着没事就上网,看欧快活、白bra,何美男,大主唱、张医生……你看过那个吗?”
“当然看过,撒老师每次都投不对,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阿遇的嗓音甜美动人,半城听着,郁闷之情又纾解开。
……
小路不长,但足以让两个异乡漂泊的灵魂在彼此处找到慰藉。
她们小聊了一会儿,阿遇就把话题引到了巫族天女的身上。
走过长长的回廊,天边擦黑,阿遇的声音仍然杏花一样甜蜜可人:“荨长公主无子嗣,因而对陛下的每个孩子都十分疼爱,去年,荨长公主最宠爱的七公主远嫁商国,荨长公主从此郁郁寡欢。今年的下半年,七月初五是荨长公主六十五岁的生辰,陛下听闻荨长公主对巫族的祭神舞十分感兴趣,因此特意下了圣旨,要巫族天女来到上都城献舞。”
“巫族的啊?”
阿遇抿了抿嘴唇,说道:“天女早听闻三殿下面如桃花,神采飞扬,便求陛下下旨,在青阳宫住下了。”
半城低头看她手臂上的伤痕,眉头皱起来:“她见你生得好看,嫉妒你,所以欺负你?”
阿遇苦笑道:“你别打趣我了,只是我不会做事,因此被责罚。”
因为那个所谓的天女对阿遇不好,所以半城没见面就开始生她的气,问阿遇:“我要来,那位天女没什么表示?”
阿遇低着头说:“她……她要我们搭了简易的祭台,说要向你献舞。”
“哦?”怒气值up!
对阿遇大打出手,却对自己如此谄媚?这种女人,不给她点教训,她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带我去吧,我倒要见一见这位巫族的天女是什么模样!敢打姑奶奶的老乡,这是活腻歪了!”
阿遇轻轻一笑,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她握住半城的手,认真地说:“半城,谢谢你。”
暮色四合,烛火与灯笼的光继承了夕阳橙红色的美感和温度,青阳宫变得更红火也更热了。
没有乐声,只有一个女人清丽如叮咚泉水的嗓音隔墙响起,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
火光跳动,她站在白玉石累成的祭台上,一身黑衣如炭,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神圣与肃穆。她的脸上用油彩画出一只墨绿色的孔雀,下唇至咽喉处用墨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半城站在台下看她。
女人咯咯笑了,屈身行礼,道:“巫族寄篱,此演传世歌,迎明王显圣!”
黑色本为敦厚凝沉之意,纵使绸纱在寄篱的手中舞得上下翻飞,也无法使人有轻盈之感。她的口中唱着无法听懂的语言,一身白皙肌肤在黑绸的反衬下更显苍白。
大漠干燥的风吹来。
眼前出现的,可是幻觉?
无穷无尽的大漠之上传来女神天音,黑色的乌鸦围在饿殍旁的枯树枝上,日光灼灼如焰,海市蜃楼虚晃悬在半空之中,那是女人在跳舞。
半城的双眼布满血丝,她深入幻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生根发芽,又觉得在观舞过程中内息如被牵引,却又在某处凝滞不动,仿佛是舞错了,又仿佛是别的什么错了,那种举轻如重的不适感让她的身体也跟着动起来。
学着祭台上天女寄篱的样子,半城的手轻轻抬起。
是……要这样吗?还是……要更重些?
还是——
双眸恢复神采,半城猛然间明白了那些不适感从何而来,可她太沉溺于传世歌本身,却没发现台上女人的眼神从神圣变得怨毒,腥甜的血味扑面而来,黑色的鞭影隐藏在无穷幻境之中。
啪!
火辣辣地抽在脸上。
“呀——”尖叫声划破长空。
半城的身体倒退了五六步,没站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主子!你……你没事吧……”阿遇如梦方醒,连忙扑过去扶她,定睛看去,发现一道鞭痕越过她的鼻梁,横在她两颊上,或许因为最后关头她下意识躲闪开,所以伤痕比阿遇想象中要轻一些,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被抽在脸上,那都是无法言说的羞辱。
寄篱右手持鞭,扬着下巴,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祭台,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笑靥如花——
“呵,不过如此,还想和我争?”
她转身远去,又回过头来用眼神勾阿遇。
蛇蝎美人——
“阿遇!”
阿遇匍匐在地,泪光闪烁:“寄篱姑娘……”
其他的仆从都冷眼旁观。
红色的光也不暖了,半城的身子凉得发抖,她完全还是懵的,还陷在那具有迷幻性质的舞姿中,想着那令自己不适的感觉。
“传世歌……”
“半城,你在说什么呀?”阿遇晃晃半城的肩膀,把半城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晃了出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倒吸了一口冷气,疼得开始流眼泪,小声对阿遇说:“就是这鞭子抽的你?”
阿遇没想到半城还记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心中一暖,未再言语,就听寄篱提高了音调:“还不快来!”
这时候半城仍是与阿遇牵着手,她明显感受到阿遇的自己筛糠一样抖了起来:“我……我得去,可你……”
要收拾她吗?
半城看了看寄篱,有点打怵,但她又不肯在心底里承认自己被打怕了,只安慰自己: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先不要计较了。脸上的伤火辣辣得疼,半城松开阿遇的手,在她的后腰上轻轻一推:“去吧,日后,我会为你报仇!”
“多谢……”
高傲的孔雀带着自己“忠诚”的部下,又甩了半城一个白眼,款款而去。
半城没心情吃晚饭,爬起来直接点验了自己带进宫的嫁妆,少了三分之一,也不知被谁拿到哪去了。眼睛在那些奴仆身上扫视一圈,他们脸上都像戴了面具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看出什么,也让人觉得恶心。想想在桃花源的时候,她哪有与这种人周旋过?江湖上的人什么样,说一不二,豪爽可爱,宫里的人什么样?腻腻歪歪,无聊至极!
忍无可忍,半城却不知道该对谁发火,只得仰天长叹一声——
“大清亡得好啊!”
下人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昭人,谁也不懂半城所谓的“大清”是什么东西,只一团模糊表情,静静听着。
***
送她入嬴王府的车夫、恣意折辱她的侍女、以兄长身份告诫她姜竹沧不可信的嬴王、畏首畏尾的老乡萧楼遇、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巫族天女和青阳宫下人们……
这开局,实在太糟糕了。
压抑的气氛一直维持过了戌时亥时,半城心灰意冷,索性往大门口一戳,死等着姜竹沧。
夜深了,打更的走过去两趟,半城仍站在门口。
侍卫丫鬟终于都熬不住,自己个儿不愿意跟着她,与她告了罪,也不等她的回应就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紧张了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一放。
远远地,姜竹沧的身影现出来,几个侍卫跟着,排场不大,却生生让他走出了偶像下飞机的场面。
他的脸让灯笼一照,平日里尖酸刻薄的面相也缓和得多,更显英俊与正直,半城喜上眉梢,飞奔过来,想要扑到他怀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在他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自然不会想到她能等到这么晚,挠挠后脑勺,笑着说:“这可不怪我,薛少帅盛情难却,非要给我讲沙场上的事,要不是我说家里有个小娘子等着,他还不放我回来呢。”
真的是这样吗?她很想就这样相信,但是心里又堵着另一重想法,让她不能相信。
姜竹沧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带她往里走:“脸上怎么花了?是不是阿遇又调皮了给你画的?这小混蛋,等我回去罚她——”
“姜竹沧。”半城轻轻唤他的名字,“你早就知道寄篱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