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不久,天空又下起了雨,北方雨急,如黄豆般大小,一颗一颗砸得人生疼。
接连几日的雪雨天气,使得花音祖父的身体又不好了,南方水乡养得矜贵的身体耐不住北方的酷寒。
花弘言是个真正的文人,他骨子里透着文人的不屈与倔犟。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背井离乡来这个地方的初衷,还记得上任时满心的期待,虽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通判,但他依然兢兢业业,不敢行错半分。
纵百死,终不悔。
花家虽是世族,却早已没落得不成样,家里的仆人只剩一个粗使婆子、两个婢女和一个小厮。
花音祖父的病是老毛病,花音祖母的身体也有些不舒服,她便借着拿药也来医馆看一看。
乌沉沉的天,雨雪夹杂,压抑得让人心慌,街边污水横流,混着泥渍,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花音不喜欢医馆里浓烈的草药味,偷偷溜到外面,沿着屋檐小心挪到墙角边。
年纪尚幼的少女扎着可爱的双髻,发间簪着一对银质镂空圆形双鱼戏珠步摇,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明净清澈、灿若繁星的眼睛,樱唇琼鼻,嘴角微弯,脸上显出浅浅的小梨涡。
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小小年纪就已初显惊人的美貌。
她站在屋檐下,又长又黑的秀发披散肩头,偶有几缕卷进风里,沾染些许雨雪,清澈如水的眼眸正透过雨幕,无聊地打量着街道上的景色。
“小姐,外面天寒,你的身体刚刚好,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圆脸婢女发现花音不在,连忙跟出来看看。
她手上还拿着一件绛红兔毛襄领小披风,走到花音身边,轻轻为她披上。
“王大夫不是复诊过,说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不碍事的,我就想在外面透透气。”女孩伸出一只手,接着屋檐滴落的小水珠,冰冰凉凉的。
婢女小雀看见花音淘气的举动,无奈地喊了声:“小姐!雪水凉。”一边从怀里拿出手帕擦干花音手心的水渍。
“那奴婢在这陪着你。”看花音态度坚持,小雀退步道。
“不必了。”花音转过头看着十四五岁的小婢女,摇摇头:“小雀,你进去看着祖母吧,她身体不适,离不开人。”
小雀看了看屋里,迟疑了一下:“是,小姐,那你不要乱走,最近城里比较乱。”
“嗯,我晓得,你去吧。”
看着小雀轻步离开的背影,花音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南朝的皇帝终是到了灯枯油尽之时,求了十几年的长生,得到的结局不过一场笑话。
他膝下的几个儿子也都是不成器的,为了皇位拼得你死我活,丝毫不顾底下的平民百姓。
最近几年局势愈发动荡,民不聊生,逼得一些百姓卖儿卖女,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的南朝像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不知何时砰然倒塌。
医馆对面是一处搭得很潦草的棚子,只能遮住大部分的雨水,棚里摆放着十几个木笼,笼子里装着大大小小衣衫褴褛的孩童。
大多数孩子都躺在笼里,瑟瑟发抖地蜷缩着,双目无神,神情麻木,只是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很不一样。
花音已经观察他好一会儿了。
那个少年年纪应该不小,身量很高,蜷坐在木笼里还需要倾下身子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瘦削,衣不蔽体,露出来的皮肤都脏兮兮的,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小辫子,又杂又乱,像秋日干枯的蓬草,左歪右斜四处散乱。
他的服饰虽然破破烂烂的,但看得出来,不是中原的样式,应该是个外族人。
他扒着笼缝,伸出手在地上四处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少女忍不住偏过头,看向他对着的空地,不动声色地搜寻。
那个少年在脏污的地上摸索许久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找到后攥进手里,然后迅速收回手,护在怀里。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花音都没看清他找到个什么东西。
他坐在笼里,埋着头,嘴巴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刚刚应该是在找吃的。
但是,地上那么脏,能有什么好东西?
花音一愣。
突然想起来医馆时,正好碰见一辆华贵的马车路过,车里的人似乎丢出一包不爱吃的糕点,引得街边乞丐一哄而上,片刻就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油纸躺在那。
是残余的糕点吗?
花音仔细盯着他乌黑双手里护着的东西,似乎与他的手一个颜色,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但绝不是可以入口的食物。
可少年却没有半分嫌弃,还仿佛遇见多么美味的东西似的,一点一点,急切却小口地品尝着。
花音年纪虽小,由于从小跟着祖父读书,懂得很多,她知道在这动乱滑稽的日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是常态。
她是被家族精心培养的高门贵女,虽门户不显,到底也还残有几分声名,所以她所见过最窘困的境地不过是无银钱买最新的衣裳首饰。
哪见过一个人在泥里挣扎求生,只能吃些脏污的食物保命。
雨势渐大,落在地上溅起道道水花。
花音转身走进医馆,从食盒里捡出些百味斋的糕点,用手帕仔细包裹好。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家点心铺,他家的糕点定时定量提供,若不是店主与她祖父有旧,她家可能买不上百味斋的糕点。
她拿起墙边青色的油纸伞出门。
花音一手执伞,一手捧着糕点,慢慢走下台阶,踮起脚尖小心走到街道对面,在男孩面前站停。
棚里穿着蓑衣的中年男子感觉有人,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见是个衣着鲜亮的小姑娘,便又懒散地闭眼休憩。
一身精致衣物,仿若林间小仙女的少女微俯下身,对上一双十分明亮,却也森冷暴戾的眸子。
少年看见有人,警惕地停下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锁定面前的少女,全身紧绷,四肢悄悄发力,像极了草原凶狠的野狼,就算已经如此狼狈,可骨子里深埋的狠劲依然不变。
“抬头。”
阿苏德听见一道稚嫩又清亮的嗓音。
不似他最近在边城常听见的中原人略带粗噶像含着边城沙子一样的声音,而是和他阿母一样,如草原小溪流哗哗滑过,像林间稚鸟一般清澈悦耳的声音。
他愣住了,卸下全身力道,双手垂下,瞬间从野狼变成家犬。
“别吃那个东西了,会生病的。”
花音凑近看,才发现,过高的身量让他比远看更瘦,似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骨头,显得那双明亮的眼睛更大,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阴森感。
也不知道这个异族人经历了什么,居然被关在笼里当商品一般展示变卖。
作者:" (今天出去玩了,存稿君也见底了,就更晚啦(⁎⁍̴̛ᴗ⁍̴̛⁎),加了一千哦)虽然很俗,但是作者这个土狗,就喜欢这种调调,嘻嘻(◐‿◑)!"